趙士程的婚姻問題,從他十五歲時就已經是朝廷諫言的重點,這快十年下來,已經成為臣子們的心魔。
這位主何止是油鹽不進啊,簡直是無堅不摧。
無論他們耗費多少口舌,說儘多少好話,講足古往今來的道理,他都能默默聽完後,表示已經在考慮了,下次一定給你答複,然後讓人禮貌地把他們送出去。
至於下次,下次當然還是再考慮,人生大事,怎麼能輕易做決定呢?
然後就這樣耗著,天知道他怎麼有這樣堅毅的心誌,完全不為所動。
他們從一開始的尋死覓活,到後來的苦心諫言,再到後來的任之擺爛,可以說是曆儘滄桑,對太子妃/皇後的標準也是一降再降。
從最先選的家世地位,再到後來德言容功,再到後來隻要品行端正,再後來便要求美貌,再後來,朝臣要求已經低到是個女的,能動的,就行了!
有些人甚至覺得要是再等下去,他們連性彆都不會卡的那麼死了!
所以,太上皇與太上皇後的說要放幾個姑娘去皇帝身邊時,幾乎是立刻全票通過,什麼祖宗家法,什麼於禮不合,都得讓開!
連那個準備辭職的朱姑娘家,一天都有了十來個官員給朱家老爹朱伯材明示暗示,讓他女兒不要在這個時候耍小脾氣,剩下的人沒有幾個了,少一個就是少一份未來啊!
就這樣折騰了幾日,事情算是完全定下來了。
趙士程知道這事也沒有反對,反正就當是給女性提高地位了,那幾位姑娘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當個秘書的能力還是有的。
不過,這事還是上了報紙,朝廷和底層看法倒是趨同,他們大多看好李凝,因為她出身、品貌都是上佳,而另外一位叫周蘭兒的姑娘,因為她是流民出身,受了不少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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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士程依然認真工作。
李凝新上任的第一天,便是去後宮見了太上皇後,這位大宋地位最高的女子親切地捏住了她們倆的手,一番誇獎後,告訴她們,暫時不用領什麼實職。先在講義司裡看陛下做事,沒事給他倒倒水,整理一下奏書,多聽多看,過些時候,再做實事。
一邊的周蘭兒恭敬地應是。
李凝輕聲請教:“可若是如此,為何不讓我等去當貼身侍女呢?”
“唉,”提起這事,種氏就心焦,“他小的時候便自立得緊,穿衣吃飯都不愛被人伺候,放一個已經不容易。更彆說每次給他安排上姑娘,他不是訓練成諜探,就是成了大商人,安排不進去啊!”
李凝忍不住輕笑出聲,那可不,山水姑娘天下第一商的大名,世間女子誰不知道。
周蘭兒則是被震驚到了。
種氏又吩咐了幾句,大意是讓她們不必害怕,她兒子平易近人,心地善良、不但不會殺人,連驢子都十分愛惜,生得一副菩薩心腸,哪怕你們說錯話做錯事,他也隻會好好安慰,不會生氣的。
她說話時,身邊正坐著過來看熱鬨的老趙,聽了這誇獎的話,麵目一陣扭曲。
兩位姑娘聽完種氏的教訓,便被帶著去了講義司,這裡的官員年齡差距極大,有七老八十有十七八歲,他們對兩位姑娘的到來表示了歡迎,然後安排了最近的位置。
兩個從皇帝身邊搬走的年輕人不但沒有難過,反而一臉驕傲,看得她們一陣迷惑。
過了一會,趙士程穿著一身常服來了書房,夏日裡,他的衣衫十分單薄,更襯得他身長玉立,眉目俊秀,像畫中人一般,尤其是那腰,李凝甚至覺得不比自己那腰粗多少。
趙士程進來時,臣子們躬身拜見,然後便各自歸位,幫著陛下處理政務。
首先宣進來的,便是戶部侍郎趙鼎,他是從戶部來稟告新的金鈔發行進度。
李凝沒想到一來就能摻與到如此大事中,一時眼睛都有些發亮。
戶部侍郎趙鼎,是一位四十歲的中年官吏,麵容清瘦文雅,講話條理清楚,言談之間,提出的意見,是希望今年能多發行一些金鈔。
且理由十分充分,他認為金鈔最大的做用,就是有效地緩解了錢荒。
大宋的經濟還算平穩,長年穩定的物價,加上大麵額紙鈔的流行,這兩年朝廷的商業稅又有上漲,如今朝廷的支出,大半來自此。
大宋每年鑄的銅錢有數百萬貫,前些年的時候,錢荒十分劇烈,小平錢、當十錢、鹽鈔都一起流通,卻依然將市場弄得一團糟糕,但在陛下執政後,金鈔用它近十年來巨大的穩定性,將錢荒有效地壓製下來。
紙鈔是用皇帝信用做背書的,神宗、哲宗、荒宗年間,一到朝廷用度不足,便大量超發,至使物價飛漲,還時常廢鈔。
但如今不同,陛下的信用太穩當了!
自陛下上位以來,有無窮無儘的生錢辦法,且從不在錢幣之事上胡亂折騰,更是停了朝廷對百業的各種攤派,天下的商行恨不得把他供上神台天天祭拜,他發行的鈔票,自然也是供不應求——這種體積小易藏匿攜帶的貨幣,極大地推動了商業貿易。
如今百業興旺,對錢鈔的用量需求日高,多發金鈔,非但不會使物價飛漲,反而能緩解物價下跌,於民方便。
所以,他覺得,今年可以發行多一點,去年發了兩百萬貫的金鈔,今年可以發四百萬貫。
有了這些錢,民間生產會更順滑,朝廷也有更多用度,國家強不強,就在這一波了!
李凝有些熱血沸騰,感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如果手上有個小本本,她肯定能記下來。
不過……
她悄悄瞥了一眼旁邊的皇帝,這位皇帝眉眼溫柔,靜靜地聽著對方講解,似乎並沒有被對方說動。
聽完之後,這位俊美無比的皇帝隻問了一句:“戶部還有多少準備金?”
趙鼎一滯,低頭道:“回稟官家,尚有四十萬。”
“最多兩百萬貫,”趙士程平靜道,“如今還是在打基礎,且花不到這麼多錢,不必超發。”
趙鼎忍不住分辯道:“稟告官家,如今市井繁華,難得戶部有些盈餘,正可將修黃河、清理汴河淤積、以及修築東京至南京鐵道之事定下,如此,商貿更順,稅賦自然也多了!以利盈利,才可做更多實事。”
趙士程淡然道:“暫不到要用基建刺激經濟的時候。”
經濟、基建都是他常用的詞,臣下都已經理解,倒也不用多去解釋。
趙鼎一臉遺憾,正要應是退下,便聽陛下緩緩道:“卿之本意雖然好,卻有些急躁了,我且問你,如今天下農事,可有如占城稻一般的增長?”
“回官家,不曾。”
“既然不曾,那天下耕者又能有多少收成,去買那等多的財貨?”趙士程解釋道,“如今農稅還是朝廷根基,發鈔修築鐵道、運河、必然大征民夫,耽誤耕作,反而少了農人收成,弊大於利。非是不能修築,隻是不能同時興建,更不能發鈔修築,知否?”
現在是古代社會,沒什麼起重機運輸車,都是農民一鏟土、一挑石的弄出來,耗費時間民力,且還不給人家錢,這種修出來雖然是好政績,可倒黴的還是農人。至於說給錢請人來修——那成本可就海了去了,他當初修一條鐵路,都是用的遼國人民的錢修的。
趙鼎心悅誠服:“謝官家指點!”
戶部郎官退下後,李凝便聽周圍的講義司官員和官家講起,如今錢荒緩解,並不全是金鈔的功勞。
還有兩大原因,其一是禁止私鑄銅佛,以前鑄造的不論,但若有新鑄銅佛,一旦發現,朝廷可以直接沒收,舉報有一成獎勵。
其二則是搪瓷的盛行。
搪瓷如今已經和瓷器、玻璃一起,成為新的大宗日用品。
它比銅盆輕巧,比鐵盆耐用,比瓷器堅固,比陶罐精致,尤其是貧民小戶,女兒出嫁時,要是能送上幾個搪瓷盆碗,那便是倍兒有麵子。
因為這兩件事,銅的用量大大減少了,如果不是還在用銅鑄造火炮,怕是價格還要進一步下跌。
趙士程輕笑了兩聲,說知道了,便不再提起這事。
下一件事便是準備在兩廣推行的海上水師,朝臣本來想稱之為南洋水師,用來負責福建、廣南路一帶的海防,同時還提議在密州市舶司建立一支北洋水師,負責江浙、淮海、京東路一帶的海防。
但是這個名稱立刻被他們的皇帝陛下劃掉了,認為這兩個名字都不太好,於是這兩支改名為南海水師和東海水師。
兩隻水師都會劃撥一處官營的船政來籌辦海防,至於海防的錢,趙士程準備從兩地的海關貿易中出。
同時,還需要在江浙和廣州各建立一所水師學堂,用來培養水師人才。
簡單說,就是要燒錢。
好在趙士程對這個錢還是很大方,先前裁撤河北路十萬舊軍,每年可以為國庫省下百萬貫,如今可以把這筆錢用在兩支水師的建設起步上。
他甚至還有在兩支水師建設好後,去這兩地看看的想法。
這事他隻提出了一個大致框架,自然會有聰明的屬下們去細化推敲,他隻需要再他們下個計劃書拿上來時,寫批不批準就好。
一天下來,趙士程處理了大大小小數十件政務,有些疲憊,便吩咐諸人休息半個時辰,便起身出門了。
李凝其實想跟出去,但又想到自己初來乍到,還是坐在原位未動。
……
趙士程在花園裡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去到自己的古琴邊,拿起二胡弓弦,一手按琴,一手拉弦,磕磕絆絆地拉了一首曲子。
宮中樂官被整得十分沉默,等陛下玩夠了,才小聲建議,如果您想玩,南邊有一種“枕琴”,是專門這樣玩的,你可以試試那種琴,這個畢竟太大了,您用著不順手。
趙士程就是玩,又不是真想學新樂器,隻是笑了笑,隨便彈了幾個泛音,又彈起了以前聽過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