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子朝屋裡喊了兩聲嬸子,見沒人應聲,也慌了,支支吾吾說:“這,這院裡的母子倆,昨天、昨天還在的啊!”
何氏手下人大怒:“老子問你人呢!現在那人去哪兒了?!”
“爺,爺您彆氣。”混子雙腿顫了一下,“小的這就去給您打聽,說不準這裡頭倆人隻是出門去了呢。”
何氏手下其它人此時已經翻遍了屋裡,大件兒的東西都還在,可是但凡是一點之前的金銀之物都沒能在屋裡見到:“是不是誰提前走漏風聲,讓那娘倆兒提前跑了。”
混子一聽,又見穿著伯府家丁衣服的人齊齊看著自己,一時嚇得哭天抹淚,十分後悔起自己怎麼就鬼迷了心竅,為了貪那點兒帶路的銀兩,惹上這麼個麻煩事兒。
可惜他現在後悔早就晚了,何氏手底下的人間今天也沒能逮到李氏母子,沒法給主子交差,隻泄憤似地懟著那混子往死裡揍,等揍出了那口鬱氣,一群人才又浩浩蕩蕩往下個李氏母子可能藏身的地方去找。
混子被打了個半死,在破落的院子裡躺了一天一夜沒人來救,轉天兒就死在了院裡,直到十幾天後房子主人領著新租戶來瞧房子,才發現了混子早就僵硬發臭的屍身。
白恪跟李氏是不曉得這些事兒的,自打他們娘倆換了新住處,李氏就安分守己地待在租住的小院子裡老老實實學起了操持家務。
說起李氏年輕時,出身花樓,幼時受苦,可偏生運道極好,剛出樓清白身時就跟了昌平侯,之後進到侯府,李氏跟人玩兒的素來都是耍心眼兒的心計鬥爭,若是要她與分辯那些爭寵的經驗跟道理,她尚且能講上個三天三夜不會停,可要是問她這一家兩口的生計與家事擺布,她偏卻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白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嫩貴妾一朝跌落塵埃,不得不過起凡人家的日子。
李氏心有怨懟,卻到底是為了白恪忍下。
她為了叫白恪放心在屋裡讀書,甚至擺著笑臉跟借住的那家農戶裡的婦人學起了做菜,白恪偶然出屋倒水喝,看到李氏用兜布捂著臉,在狹小的廚房中拿著撿漏的菜勺翻炒著鐵鍋裡的青菜,忍著不時從鐵鍋裡濺出的油點,心中自是百味陳雜。
李氏不是什麼溫柔良善之人,好事沒做過幾件,壞事卻在後院中沒少插手,白恪熟讀聖賢書,自是明白李氏的錯處,但李氏作為他的生母,她卻從未對他有過任何不好的地方。
白恪靜靜站在不遠處看著李氏,看著對方在灶台間忙碌,表情神色間有著從未在伯府裡見過的鮮活,忽覺逃離伯府,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他們娘倆在將郊外紮根了幾月,何氏如何想都沒能想到李氏竟真舍得放低姿態,做了個把月的農家婦,隻叫自己手底下信得過人在京城裡暗自翻了個底朝天。
可想而知,何氏自然是沒能找到李氏跟白恪二人。而隨著彼時天氣越來越熱,何氏本就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無法走出,府裡沒了李氏給她泄憤,後院那些個沒名沒分的姬妾更是早被她趁機貶做了奴仆,便隻剩下一個趙姬沒法收拾。
至於為何沒法收拾,何氏一想其中原因就更加氣憤不已。
那趙姬也不知是施了什麼法子竟是與衛西洲結為了義兄妹,而衛家如今手握半數兵權,坐鎮京中,便是那些底蘊深厚的一流世家也不敢與之對立。何氏不過區區一伯府主母,甚至與衛家素有齟齬,對不起前任衛氏侯夫人在先,於是一時間,她便是再想將趙姬如何作踐,也無可奈何背後有著衛家撐腰的對方。
拿捏不了趙姬,府中如今唯一能讓何氏泄憤的,放眼望去,則隻剩了昌平伯一人。
昌平伯能動能言時,何氏自然是動不了他,可如今昌平伯中風臥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往日風光的一家之主,卻早已成了一塊可憐巴巴,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這叫何氏如何不心動?
叫退昌平伯屋裡伺候的下人,何氏身邊的大丫鬟低垂著眼,瑟瑟發抖的端著一盆水走進來站穩。丫鬟身邊的桌上放著一遝薄薄的宣紙,仔細看上麵的字跡,淫詞浪語,都是昌平伯不知何時遺留在花樓的“墨寶”。
“眼熟嗎?”何氏坐在昌平伯床邊,撩起一張宣紙,表情似是有些愉悅。
夏日炎炎,大抵是因為下仆疏於照顧,昌平伯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晰可聞的酸臭味,他的眼底閃爍著驚恐的怒意,仔細看被褥底下殷滿了黃漬漬的顏色,便是不用看,也能猜到他的身下恐怕已經長滿了褥瘡。
而何氏此時仿佛像個失去味覺之人,隻定定看著那宣紙上的狂浪詩句,輕輕笑著將之念出後,又將宣紙放在手邊的銅盆裡,浸了水,最後緩緩貼在了昌平伯滿是驚恐的臉上。
何氏:“伯爺不是說過最愛這鬆煙入的墨嗎?”
“如此,妾身讓您今日聞個夠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