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好奇地看京兆府尹語氣中似是有些感歎,不禁問:“大人與那小彭大人是相識?”
京兆府尹朝白果行一禮,而後用自己沙啞的聲音說:“倒是舊識不假,可若非殿下提及,本官還真難想到會是他……”
白果疑惑:“怎麼?”
京兆府尹尷尬一笑,歎息著搖搖頭,並未答話。
而待到他們兩人離開王府,白果內心對那彭姓小官的事還是壓不下好奇,之前京兆府尹不便說,他自然不曾繼續追問,可人一走,他便拉著謝臨的袖子,又問起是怎麼回事兒。
謝臨坐在榻上,手執一卷書,將人半攬在懷裡,緩然道:“不過是官場傾軋。”
白果無聊,這會兒精神奕奕,一點兒都不渴睡,隻抬頭笑眯眯親了親謝臨的下巴,道:“殿下仔細與我說說,我愛聽。”
謝臨無奈,捏了捏白果調皮的指腹,緩聲說:“刑部侍郎與京兆府尹乃是同窗,家中曾是世交,當年彭止清剛入刑部,接手的案子線索查到最後嫌疑犯的指向,正便好是刑部侍郎的妻弟。那案子不算大,但若是查清,犯案者依照大晉律例,也得於天牢中關押三年。”
白果是個聰明的,便說道:“殿下說的那位小彭大人該是個鐵麵無私之人,想來這位大人後來得罪的怕不就是刑部侍郎?”
謝臨笑著親了一下他的耳廓,又道:“王妃聰慧非常,彭止清的確得罪了刑部侍郎,雖說在那次的案子裡,彭止清得以從六品主事升到了五品員外郎,但之後幾年在刑部侍郎有意打壓下,彭止清便再也不曾升過官職了。”
白果歎息一聲,嘟噥道:“小彭大人又沒做錯什麼,是刑部侍郎不好……”但他嘟噥歸嘟噥,便是就連一個小小後院中醃臢事都多的數不清,更彆說浮浮沉沉的官場中了,這小彭大人不升職已經算好,若是為此丟了官職那才更要命。
不過白果又疑惑:“雖說刑部侍郎與京兆府尹大人是世交,可小彭大人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京兆府尹大人又是何與小彭大人相識,還露出那種歎息遺憾的表情呢?”
謝臨道:“因為彭止清在入職刑部之前,便是京兆府的人,且是京兆府尹將他推薦到了刑部。”
白果睜大眼睛:“竟然是這樣!”
不必謝臨多說,白果大致已經想到了京兆府尹的心路曆程:好心介紹優秀下屬到了好兄弟的手下,沒想到下屬第一個案子便查到了好兄弟妻弟的頭上,得罪了人不說,自己還必須要為了維持跟兄弟之間的感情,漠視掉對曾經優秀下屬的喜愛與栽培之情。
……雖說是人之常情吧,但白果莫名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事情。
謝臨見他表情糾結,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臉頰,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道:“聽王有全說,上個月綢緞莊跟酒樓裡的生意都格外好?是怎麼回事?”
白果愣了一下,隨後點點頭,微微抿唇說:“我聽管家說,每次會試在即,都會有很多讀書人湧入京城,很多時候酒樓裡的客房都住滿了還塞不下許多,於是我便想到了……”白果紅著臉說了許多話,最後不好意思說,“也幸虧幾位掌櫃的陪我鬨騰,都是大家的功勞。”
謝臨笑起來,抱著懷裡青年軟軟的身子問:“果果真厲害,唔,想要什麼獎勵?”
白果眨眨眼,抿唇說:“要,要殿下多親我兩下就好。”
……
雖是秋日,但靜王府中卻彌漫著一股春意盎然之意,至於離他幾裡外的京兆府中,卻滿是愁雲慘淡的凋零之氣。
“我怎麼有臉再去請他?”京兆府尹滿心愧疚地跟下屬吐苦水,“當年我就對不起他,沒為他多說兩句話,這一彆幾年不曾見過,我還以為他早就受不了辭官走了,沒想到……”
衙頭跟幾個衙役木著臉站在府尹麵前,神色間也多有尷尬:“以為大人公正嚴明,沒想到過去也有如此糊塗的時候?!彭員外郎慘啊!”
京兆府尹道:“你們莫要再說我!小心本大人板子伺候!”
眾衙役卻壓根不甚害怕。
他們圍著又說了幾句,自把京兆府尹說沒了臉,之後衙頭這才道:“不必大人親自出麵,彭員外郎的事兒,我們去請他來就是。”
衙役們也說:“大人都說彭員外郎是個公正嚴明,剛正不阿且不附權貴之人,如今有冤案未名,若是彭員外郎知曉,必不會坐視不理。”
京兆府尹點頭歎息:“你說得對。”
京兆府的眾人找上彭止清時,這人正在刑部大本營裡手抄十年前的案件卷宗,他手邊已經抄好約有十來冊,而另一邊尚未抄完的卻還有百餘冊。這是刑部上署交給他的任務,務必要他在一個月內謄抄完畢。
於來請人的幾位衙役來說,聽說這任務後臉都黑了,一個人謄抄這幾百本案件卷宗,還得一字不錯,隻限一月,不是故意難為人又是什麼?可他們卻見彭止清臉上並無鬱色,甚至神色悠閒,謄抄時專注而認真,似乎並不把這任務當做一種變相的折磨。
觀察過一陣,幾位衙役便上前與彭止清開始交涉,彭止清聽說是京兆府的人來請他協助破案,不禁笑起來問:“府尹大人近來可好?”
衙役們怕他還在怨恨自家大人,於是便說:“府尹大人慘啊!”
“特彆慘!”
“慘絕人寰的慘!”
大致把京兆府尹最近遇上的倒黴事都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衙役才道:“這都是報應啊!”
彭止清聽罷,忍不住捂腰悶笑起來,邊笑還邊說:“厲害厲害,沒想到府尹大人竟有這般倒黴的時候。”
衙役說:“可不是嘛?小彭大人你也聽到了,咱們京兆府內如今真就缺你這種斷案神人來撐場子了,府尹大人……他、他最近壓根靠不住啊!”
彭止清聽出來這些人有意抬舉自己,也不落他們麵子,很快收了笑說:“行行行,我答應了,不過你們得替我去跟上署說說,他那邊若是不同意,我也沒辦法擅自行動。”
衙役見狀,高興說:“沒問題。”
因為是京兆府出麵要人,故而衙役們直接去拜見了刑部尚書,尚書大人可不知下麵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很快就給彭止清批了文書,更是免了他謄抄卷宗的任務。
彭止清樂得一身輕,當日就跟著衙役們回到京兆府內。
京兆府尹沒想他來的這般快,正坐在正堂上齜牙咧嘴敷膏藥呢,迷迷糊糊看見人,心頭一跳,手腳就不聽使喚地把膏藥一把糊在了下巴上。
京兆府尹:“……”
……
“我就說咱們大人最近很慘了吧?彭大人你看看,他敷個藥膏,都能給糊錯了地兒,真是倒黴到家了。”
跟在彭止清身邊的衙役幸災樂禍說。
彭止清:“噗。”
京兆府尹:“!!!”
老熟人相見,彭止清笑完正了神色與京兆府尹行禮,京兆府尹見他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官服,心裡怪不是滋味兒的,很快免了他的禮,輕咳一聲,用自己破銅鑼般的聲音說:“案件複雜,有勞你了。”
彭止清看他一眼,笑著說:“應該的。”
兩人未曾有多少敘舊,對刑部侍郎的事更是隻字不提,彭止清斷案是專業的,連夜就叫人將丁生一案中所記錄的案情給翻閱出來仔細查看。
衙頭挺晚的時候才回到京兆府內,說是陷害丁生的凶手所用迷藥粉末的出處終於找到了。
“那迷藥挺特彆的。”衙頭沉聲道,“請教的幾位太醫連番辨認,才認出那些粉末本不是迷藥,而隻是宮中常在貴人們熏香裡出現的助眠成分,小劑量使用乃是助眠,可那粉末明顯是被提純過的,功效大增,便成了迷藥的一種。”
彭止清看著卷宗,頭也不抬說:“宮內的熏香都是特製,並且不會傳往民間,每個月各個宮裡的熏香用損也皆有定數,內務府內會有記錄。”
衙頭第一次見到彭止清,看他神色淡淡,忍不住問他:“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往內務府調查?”
彭止清搖頭:“不,我看你們說幕後真凶素來小心謹慎,再加上他能得到宮內專用的熏香,想來身份背景都不簡單,隻看內務府記錄的冊子上恐怕不會得到你們想要的答案。”
衙頭皺眉:“那要怎麼辦?”
彭止清聞言,合上卷宗道:“既然沒有線索,那就靜觀。”
“嗯?”衙頭不解。
彭止清想到京兆府裡的這一群滿打滿算都是些武夫,不禁耐心說:“如果那丁生不曾說謊,科考舞弊便是真,而下令謀殺他的必定是幕後主使。你且想想,什麼樣的人,才會鋌而走險,敢在天子腳下與書生勾連,做如此膽大包天之事?”
“必是有所圖之人!”衙頭一聽,突然想起白天在靜王府上的事,拍腦袋說,“就像是靜王殿下,他雖權大勢大,卻於朝中聲名不顯,不論在文官還是武官中都被雙方排斥,所以像是對於在科舉考試中替人徇私這種事簡直就是吃力不討好!反之,像是在朝野中備受大臣們稱讚的豫王殿下,就很有可能……”
他說到一半卡住,看著彭止清意味深長的目光,突然就不敢再往下講了。
尷尬笑笑,衙頭壓低聲音解釋說:“我,我都是胡說八道的!小彭大人你可彆說出去啊!”
彭止清看他兩眼,道:“你困了,還是回家去睡覺吧。”
雖然隻是隨口一說,但衙頭心裡就仿佛生了根一樣,越來越覺得豫王殿下有些可疑。可他就是自己平白分析,平白聯想,不僅沒什麼證據,甚至就連自己都覺得像是在信口胡謅——
豫王殿下可是賢王啊!他怎麼可能會故意做出那種事情呢?!
可也正因為他是賢王,所以才需要培養起自己在文官中的人脈啊!彆看那些剛入翰林或是去地方做縣令的新官稚嫩,可一旦他們跟上署交纏在一起,那攏攏總總不就都成了豫王的人脈?要知道那些文官本就是牆頭草,若是一直有下屬在他們耳邊吹耳邊風,這一倒二倒,可不就全都倒向了素有賢明的豫王嗎?!
……不不不,這一定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豫王可是君子!君子!
衙頭腦袋裡渾渾噩噩了幾天,接連熬到了京兆府尹嗓子都恢複了七八成好,會試成績也即將張貼公布。
彭止清問:“明天要不要去看放榜?”
衙頭跟京兆府尹尚未搭話,彭止清便又說:“大人還是不要去湊熱鬨了,待明天放榜的官差從貢院一走,大人們便可以去取卷宗了,不然時間一晚,取到的卷宗是真是假,可就又未知了。”
京兆府尹精神一震:“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對卷宗動手腳?”
彭止清緩聲道:“這是往好了想,萬一……他們在科考結束後已經動了卷宗呢?”
京兆府尹不敢想,忙說:“不會的,不會的,督查司可一直在旁邊守著呢,再不濟……還有太子殿下在。”
彭止清笑了笑,歎息說:“此番,怕是要感謝太子殿下還在了。”
轉眼第二日便是放榜日。
張貼成績正對麵的幾家酒樓內,早早便有不少書生訂了位置,專門守著來看第一眼成績。
視野最好的包間內,謝臨對麵坐著麵帶倦意的太子謝昭,而豫王謝渠則站在靠窗的鳥籠旁邊,手拿黃米粒,優哉遊哉地給籠裡的金絲雀鳥喂食。
閒來無事間,謝昭與謝臨走了一局棋,兩人平分秋色,棋局不分勝負。
放下棋子,謝昭淨了手問謝昭道:“二弟怎麼今日這般興致好得將我與三弟叫來?”
豫王謝渠笑容敦厚:“可不是咱們兄弟都有月餘不曾聚過了?在府中閒著也是閒著,更可況今日是放榜日,熱鬨得很呢。”
謝昭笑笑,稍稍點頭說:“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
兩人說著,謝臨卻並不接話,女婢給他斟了茶,他垂眸端起杯盞,緩緩吹了吹茶水上層漂浮的茶葉。
謝渠偏頭,似是不滿他的安靜,故意問他:“看三弟對二哥我也沒個笑臉的,難不成是不樂意出來跟我們一聚?”
謝臨緩緩抬眸,神色淡淡:“家中王妃快接近臨產期。”
謝昭聞言,便問:“還有多少日子?”
謝臨道:“短則二十日,長則三十日也不一定。”
謝昭有些擔憂道:“聽素書說,靜王妃似是雙胎,想必到時候要多遭一些難處。”
“說起來,”驀地,豫王謝渠突然插話進來,臉上略帶得意地笑,“上月本王亦是得了一子一女。”
謝昭倒是沒聽說過豫王妃懷孕的事,但又不好過問,隻得笑著說:“恭喜二弟。”
“哈哈,同喜同喜。”豫王毫不客氣。
倒是謝臨問了一句:“不知徐側妃那一胎,是兒是女?”
豫王聞言,臉色陡然一變,眼底似有陰翳劃過,笑意淡下,語氣平平:“可惜是個女兒。”
謝臨“哦”了一聲,眼底滿是意味深長的戲謔。
豫王此時心中正是敏感,見謝臨這般似嘲諷的表情,心中就是一陣翻滾而上的陰翳,可恰在此時,外頭街上突然熱鬨起來。
原是放榜的官差到了。
豫王見到官差手中拿著的紅榜,心底的鬱氣一散,陡然又變得高興起來,拍過謝臨的肩膀,快步走到窗台前道:“快看!今年的進士名單出來了!”
謝臨遙遙一看遠處,又偏頭看向豫王興奮的臉,突然嗤笑一聲。
“怎麼?”太子謝昭走過來問。
謝臨收了笑,臉上的是冷淡的神色,口中冷質的聲音如氣聲,緩緩飄出五個字:“好戲開場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