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五門,行至心腹之處,才是玉陽殿。
繡使沒有資格上參議朝政,韋不琛卸刀站在玉陽殿外,聽著殿內嗡嗡的問答聲,他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靴子,不想任何人發現他眼底渴望的眼神。
朝議了很久,終於殿門開了,朝臣們三三兩兩走了出來。
又跑出兩個小宮人,低眉順目地匆匆離開,很快又領著侍衛帶著幾個人回來了。
是他留下的叛軍活口。
聽見殿中聖人威嚴,拖著長長的尾音說道:“呂奎友,呂指揮使,這次你終於做對了一件事。”
“臣惶恐。”
“應邕,上次行蹤泄露一案,你可有反省?”
應副指揮使答道:“微臣知罪。”
“罪?”聖人緩緩說道,“人家銀台司說你們是維護天威,你們何罪之有啊?”
“維護天威乃臣等本分,遇事欠缺沉穩,沒有萬全之策,貿然行動,以致於泄露蹤跡,此罪不容赦。”
聖人又問:“韋不琛來了嗎?”
韋不琛眉心一動,抬起頭來。小宮人跑了出來:“韋使者,聖人請。”
進到殿中,韋不琛叩拜行禮。
“韋使者,朕聽聞這次剿匪,皆由你一人指揮。馬場為何會失火?那裡的馬匹都在朕的禁衛名下,你這一燒,朕的馬差點儘數葬於火海!你可知罪?”
“臣無罪!”
聖人不怒反笑:“韋不琛,你說說看,你為何無罪?”
“臣無罪,但臣有兩過。”
“臣追叛軍於定縣馬場,與叛軍中的線人定下裡外合圍之計,線人早已被叛軍策反,臣未能及時察覺,以致於被叛軍裡外包圍。此為一過。”
“然而,五十名繡使誅殺七十二名叛賊,燒死十九人,生擒叛軍二十六人,未逃走一兵一卒,臣覺得當記無過。”
“馬場有上千好馬,早已被叛軍盯上,意欲趁亂帶走,臣隻得出下策,火燒馬場,將叛軍一分為二。敵眾我寡,必要以輿圖為重,未能周全,此也是一過。”
“但臣設計讓馬場管事以哨禦馬,待叛軍驅馬時,哨聲一起,馬匹回廄,馬匹丟失不過幾十,輿圖未丟,臣覺得,亦當記無過。”
“還請聖人明斷。”
玉陽殿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過了幾息,聖人才道:
“呂奎友,應邕,你二人好好聽聽!韋不琛還是應邕帶出來的,現在是青出於藍了。”
聖心不悅,聲調越拔越高。
“繡使辦差,要以國為重,追回輿圖和誅殺叛軍皆是國事,自然比朕的禁衛馬匹更重要。死兩匹無關緊要的馬,朕不會降罪,勞什子天威,朕更不稀罕!”
話音在玉陽殿中轟隆作響,徘徊回蕩。
韋不琛被震得心中微動。
聖人說的“無關緊要的馬”,是指馬,還是指的崔禮禮,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呂奎友和應邕聞言,隻得伏在地上,稱自己有罪。
“行了!叛軍也剿了,輿圖也尋回來了,終歸是功過相抵!你二人罰奉一年!”
“臣謝聖恩!”
“臣謝聖恩!”
“韋不琛,馬場那把火,你燒得極好!當真是有勇有謀。”
聖人盯著他身上洗得發白的緋色官服,彘獸都被磨得起毛綻線,看了良久,終於道:“你的官服舊了,換身新的吧。”
一抬手,身邊的宮人總管捏著一卷聖旨,宣讀了聖意。
韋不琛升任繡衣直使副指揮使,賞金百兩。
“臣叩謝聖恩,萬歲,萬萬歲。”
正副指揮使罰奉,自己擢升賞金。
韋不琛知道,這就是扈姑娘說的:“三個和尚沒水吃。”
他抬起頭來,看向聖顏。
聖人正好也在看他。
半百之人,頭發胡須花白,布滿皺紋的臉上,一雙漆黑煞亮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每一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