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的提琴最終估價五十五美金, 參加二十五日晚上競拍以後,代理會從最終成交價格裡抽取百分之十的手續費。也就是說, 即使以起拍價成交, 兩人也賺足四十美金。
談妥價錢,淮真問拍賣代理他們是否和廷伯旅店是一家的?
代理說廷伯大旅店幾乎就是為了方便世界各地來的競拍者才成立的, 有點類似於賭城中依靠賭業而興建起的娛樂與餐飲業。
淮真立刻很雞賊的問, 既然拍賣帶動住宿, 那住宿不能有折扣嗎?
代理想了想, 說可以在他的權利範圍內他們一點折扣, 但可能不會太多, 因為他職務很低。
世界各地找不出幾個安生地方, 處處都有著動蕩的前兆。歐洲人但凡獲了罪、落了難, 都得買張大西洋航運的船票逃到美國來;元首任了黨首開始到現在十年有餘了,稍有點遠見的猶太人家都往美國躲;這年頭, 但凡誰有個在美國的舅舅死了, 寫信叫他來美國繼承一筆遺產,簡直就像提前收到一張來自天堂的傳票。美國以外,官方美金兌換彙率極低,來美國前, 城裡人鄉下人都去地方黑市購美金, 比官家高一點, 彙率卻總不儘如人意。
淮真想著, 旅費即便打個九五折,住上一禮拜也能省個四美金, 折算中國前好歹也是知名圖書管理員兩倍月費,足夠一家三口在上海舒舒服服生活一個月。
侍應當晚便登門通知:所有旅費給他們打五折,早餐免單。
想來廷伯旅店也從沒有遇上過在價錢上討價還價的顧客,一旦決定打折,價格不對個半仿佛對不起人似的。
這種買東西隨時隨地都能砍價的習俗西澤總不大能理解,更讓他難理解的是,大部分時候販售商總能給她一些甜頭。他雖然不予置評,但是對於這種願意接受她殺價的商家的那種嫌棄仍然能感覺得到。
淮真就告訴他:其實唐人街大部分物品價格都是標高的,誰不砍價誰是傻子。
後來有一次西澤也告訴她,人們會習慣於去砍價,很大原因是社會市場機製不夠完善,這並不是什麼優點。
她就問他,有在唐人街買過東西嗎?
他想了想,說,有。
她又問,有討價還價嗎?
他說沒有。
淮真說,你看,誰是傻子。
聽完,他莫名其妙的笑了,說,我承認。
淮真當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其實他打從心裡認為自己並沒有虧。
但她確實承認西澤是對的,因為在有些並沒有這類規則的地方,接受一個年輕女孩兒的殺價,多少也有一些憐憫她天真賣乖搖尾乞憐在裡麵。雖然誰也不吃虧,但實在顯得不夠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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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競拍雖是在三天之後,拍品在第二天一早大西洋地區的報紙上登出以後,預展在第二天下午開始進行,而從第二天晚上開始,登門廷伯旅店參加預展的買家就已不少了。
這兩天他兩大部分時間都在特區裡閒逛,開車去海恩斯點(太陽出來時有許多情侶或者朋友駕車或者騎自行車去海恩斯點)散步,或者躺在草坪上聊天;或者去蓮池劃船(她感覺西澤一定覺得這遊戲無聊透了)。她非得想去看看“阿靈頓公墓”,西澤問了無數地方也沒聽說有過叫這名字的公墓,但特區裡確實有個地方叫作“阿靈頓農場”。淮真心想壞了,公墓是二戰過後才建起來的,但她一直以為二戰以前也是個公墓。不過仔細想想也沒關係,還有十二年,搞不好到那時他早忘了這回事。
回到旅店的時間,他兩沒事都回去頂層的預展逛逛。同一天最終競拍的有一些熱門商品,兩組是照片,一張是之一濱穀浩拍攝的一組銀座咖啡廳女郎側影,還有一張是北歐裔攝影師在南歐拍攝的葡萄牙小修鞋匠的照片,據說前者估價兩千美金天價,而後者能以上萬美金天價成交。
淮真一邊聽拍賣公關經理解說,一邊心裡盤算著是時候了解一點攝影知識了。可是照相館價錢太高,等歐洲戰局穩定以後,也許能托人弄一台萊卡回來給唐人街的大家留影作紀念。
小作坊提琴並沒有太多人關注,不過淮真並不擔心,如果寄回上海競拍,售價隻會更高,隻是報關、委托國內代理以及美金彙率兌換會比在美國競拍麻煩一些而已。
第三次去預展是在競拍夜之前,拍賣公關經理突然來跟西澤說,有個買家想和他私底下談一談,希望他能到預展旁的私人茶室去一趟。
西澤警惕地問她:“隻有我?”
公關經理尷尬地笑了笑,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不知該如何啟齒,想了想才說,“他不是對於所有人都那麼的友好,所以……”
聽這意思大概是排華。來預展的買家多是從彆的州飛來華盛頓的,有排華者也正常。
兩人商量一陣,淮真仍決定讓他去,萬一價格很好呢?
西澤跟公關經理走開之後,淮真在預展廳兀自溜達了一圈,最後停駐在一隻和田墨玉、貓眼石、坦桑石、金礦石和紅瑪瑙打磨的行星項鏈旁。從第一天起她就覺得這項鏈很有意思,也和西澤提起過,如果一會兒他出來,應該知道自己在這裡等他。
在多寶行星項鏈旁站了一陣,有個著中年人走過來,站在她身旁看了會兒項鏈,說,“這項鏈倒是有趣?”
中年人的絲質西裝熨帖筆挺,講美式英文,聲音渾厚,彬彬有禮。
淮真對他笑了一下,說,“是有趣,材質、做工都上等,但價格不是我能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