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沉默,她醒過神來,想起什麼,問他,“餓不餓?”
他看了她一會兒,“剛才不,現在有點。”
她想了想,“露西有請你吃早餐?”
他接著說,“不是那個。”
她想起他手仍臟著,起身,將床頭剝好,擱在茶杯裡的鹵蛋掰成兩半,塞進他嘴裡。
後半段的話給他噎沒了,艱難咀嚼吞咽大半顆雞蛋,隻能衝她無奈地笑。
見他嚼了幾口,她接著將手頭剩下的喂給他,就著他胳膊躺下來。
充盈了陽光的屋裡,蟬鳴叫從紗窗漏進來。
兩人無聲的對視了一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第一次送我回唐人街以後,我家人都以為,這個小女孩,年紀這麼小,失貞給一個白人,還得感激他救了我,真可憐……我姐姐還特意來安慰,想使我覺得,和男孩上個床,在美國並不是什麼大事。”
他知道她沒講完,“接著呢?”
“接著叫我打工還債,早點同你斷了瓜葛。在唐人街做季家女兒,念書,工作,一樣可以過得自在。後來第二次去你家,一整夜沒回去,早晨六點到家,家人都沒睡。本來會挨罵,見我一路哭著回家,以為你離開三藩市將我拋棄,便又什麼都沒講。”
他抓錯重點,“哭什麼?”
第一次剛搞懂自己為什麼心旌神搖,卻隻能被迫接受立刻永遠失去他,怎麼會不傷心呢。
但她故意說,“誰知道呢。”
他敲了她腦門一下。
她揉了揉額頭,接著說,“你走之後不久,民主黨突然贏了,撤銷了克博法案。他們怕我傷心,四處托熟人牽線搭橋,著急給我相親,一個暑假相看了好幾個有為青年。”
“陳少功。”
“你怎麼還記得他?”
“還有唐人街中餐廳的兒子。”
淮真有點啞然,總算悟出了,這記仇鬼記憶力出奇的好,再也不要得罪他。
他想起什麼,笑起來。
接著又說,“難怪,颶風那天,我去找你,你家人開門見是我,很客氣的請我離開,原來是生氣。”
她沒聽過這回事,也猜得到。
接著又說,“在唐人街第二天,就聽了個道理。‘欠了情,一輩子也還不清。’幾月前我才想明白。”
也不知她講明白沒有。
“那你欠我什麼?”
她想了想,貼著他額頭,乖巧的悄聲問,“我欠你一份生日禮物?”
他拷問道,“你有祝我生日快樂嗎。”
“你說了謝謝。”
他突然覺得好玩,笑了起來。笑過隻剩沉默,手臂收緊,用力讓她貼得更緊。不知感慨什麼的歎息仍舊讓她捕捉到。
她接著說,“從南洋回來,我煮個雞蛋麵給你吃好不好?中式的,據說吃了可以長命百歲。”
他說好。
陡然響起的敲門聲,將兩人都驚了一下。
她伸手扯過床上那件薑黃的裙子,但來不及了,連人帶衣服被他一塊兒塞進被子裡。
西澤說,“門沒鎖——”
聽到門鎖響動,她飛快在被子裡套上衣服,從被子一頭鑽進廁所整理了一下自己。
衣服不知為何有點寬大,無袖長衫長過小腿肚,露出雪白一片前襟。
她想起沙灘的太陽,對鏡子照了照:身上紅痕沒消,但沒關係,也沒人認識自己。
看到她出來,麥克表情很甜膩,“嗨,甜心,打擾到你們沒有。”
麥克已經換了條沙灘褲,懷裡摟著個女郎:蜂胸蛇腰,勻稱的腿包裹在絲襪裡,一雙高跟更顯腿型細長,戴著漿洗過的荷蘭帽,身高簡直和麥克相當。
女郎大抵就是在車上時提及的瑟蕾絲汀,一睹真容,淮真立刻明白西澤在車上為什麼笑。
難怪衣服寬大過頭,要是穿到主人身上,才能看出原本是什麼款式。
麥克和西澤在走廊上說話,沒瑟蕾絲汀什麼事。她隻好走進來邀請她下去沙灘上玩。
她一頭金發,英文口音竟也是海峽殖民式的,大抵是從澳門過來的葡萄牙人。學著麥克叫她“甜心”:“甜心,一起下來海灘上麼?那裡有杜鬆子,馬提尼,威士忌,和冰鎮薑汁汽水,還有與混合果汁做的雞尾酒。”
她猶豫了一下,請教道,“有橘子汁嗎?”
“當然。男士們有一些明天去星加坡和澳門,一走數個禮拜,”瑟蕾絲汀笑了,走進來拉她手,“來吧,陪大家一起玩一會兒,麥克和西澤很快從樓上下來。”
她想起兩周後的考試,還有昨天教授的警告,從書包裡摸出圖書館借來的李爾王和課堂筆記,才肯跟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