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雨, 第二天京城倒是涼快了些,趙宴平與孟昭父子倆一起騎匹馬,朝皇城去了。
皇城乃京城重地, 百姓無事不可來此逗留, 若有大冤情,可過來敲響登聞鼓, 然後挨過二十大板後才可麵聖訴冤,就算成功麵聖,如果所謂的冤情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訴冤的百姓仍然要承受更嚴厲的責罰。
因此, 百姓們沒事不會過來, 守在皇城外的侍衛們也不是吃素的。
今日距離皇城正門百步之外,卻是站了一個四旬左右的婦人, 還有一對兒年輕的夫妻, 三人均穿綢緞衣裳,隻是看著有些陳舊了。
凡是路過此地的官員, 都會看上兩眼。
三人不安地低下頭, 等官員們過去了, 他們再抬頭。
趙宴平、孟昭父子騎馬靠近了, 身後還有一些官員, 或是騎馬, 或是乘車, 或是步行。
看見孟昭, 婦人眼睛一亮,朝女兒、女婿使個眼色, 突然就撲到了孟昭馬前,跪下去道:“昭哥兒啊, 娘對不起你,這麼多年明明知道你在趙家卻不曾前來相認,可娘也是沒辦法啊,咱們家家境不好,你跟著趙大人能享榮華富貴,娘若認了你,你就要回家跟我們一起吃苦,與其那樣,娘寧可你一直待在趙家,無憂無慮地做你的探花郎,嗚嗚嗚……”
婦人一邊哭,一邊拿帕子抹眼睛,兩個眼圈紅紅的,豆大的眼淚不停往下掉。
孟昭坐在馬上,神色不變,一雙手卻攥緊了韁繩。
前後的官員聽到婦人的話,漸漸都停了下來,好奇地打量那婦人。
趙宴平先跳下馬,孟昭見了,這才跟著下了馬。
“這位太太請起,有話咱們好好說。”趙宴平麵無表情地對那婦人道。
婦人在女兒女婿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淚眼模糊地先朝趙宴平福禮:“稟大人,民婦姓鄒,乃昌盛街玉匣記東家王遇安之妻,昭哥兒正是我們王家的庶長子,當年因為我的疏忽流落到了外麵。我愧為嫡母,本不想給昭哥兒添麻煩,可這兩年家裡生意不好,昭哥兒他爹欠了一屁股的債,被債主抓走了,債主說,如果今日天黑之前我們交不出一千兩銀子,就讓我們去收屍,我實在沒辦法,隻能來求昭哥兒。”
說完,鄒氏又拿帕子抹了抹眼睛。
趙宴平看眼孟昭,對鄒氏道:“夫人若不想哭,不必用辣椒水熏眼,稍有不慎可導致雙目失明。”
鄒氏臉色大變,一邊將帕子縮回袖子裡一邊慌張地道:“沒啊,大人您誤會了,我,我……昭哥兒啊,你救救你爹吧,娘真是沒有其他辦法了才來找你的啊!”自知帕子一事瞞不過趙宴平,鄒氏重新跪到孟昭麵前,嚎啕大哭起來。
孟昭臉色發白。
如果鄒氏隻說他是王家的孩子,他不會立即相信,但鄒氏說他是庶長子,如此具體……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昭哥兒是王家的子嗣?”趙宴平打斷鄒氏的哭聲,直接問道。
鄒氏當然有證據,看著孟昭道:“昭哥兒後背靠近左邊肩胛骨的位置有塊兒棗狀的胎記,昭哥兒出生不久被送到了靈山寺下,他生母看著他被一對兒老農抱走才回來的,後來我去找老農打聽,得知昭哥兒被江南水繡的女東家也就是趙夫人抱走了,這些都不算,您見見我丈夫,就知道他們倆是貨真價實的父子,眉眼臉龐都一模一樣!”
趙宴平暗暗握拳。
孟昭背後確實有那麼一塊兒胎記,孟昭從小由春竹照顧,這麼多年家裡能近身伺候孟昭的都是老人、忠仆,沒事絕不會對外提及主子的隱秘,鄒氏竟然能說出來,就算她提前與靈山寺下的兩個老農打聽過,還有孟昭與王遇安的容貌……
注意到周圍的看客越來越多,趙宴平肅容對鄒氏道:“口說無憑,你先回去,待本官查證過後,你我兩家再議此事。”
鄒氏哭道:“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啊,您是朝廷命官也是皇親國戚,民婦怎敢欺瞞您?民婦知道您與趙夫人辛辛苦苦將昭哥兒拉扯大不容易,但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著筋兒,您不想替昭哥兒還債可以,可您不能阻攔昭哥兒救他父親吧?您要查就查,先讓昭哥兒隨臣婦走一趟吧,勸債主那邊再通融幾日,不然昭哥兒他爹若死在今日,父子倆就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了!”
她哭哭啼啼,惹了不少人矚目,其中自有樂意看趙家笑話的。
孟昭突然道:“父親先去大理寺,兒子隨她走一趟。”
趙宴平訓斥他道:“你是家主我是家主?這事還輪不到你插手,進宮去。”
孟昭猶豫。
趙宴平目光犀利地看著他。
父威如山,孟昭垂眸,轉身上馬,朝前去了。
鄒氏還想哭叫,趙宴平冷聲道:“你若再鬨,縱使昭哥兒是王家的子嗣,我也不會替你還債。”
鄒氏攔路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銀子,一聽這話,立即不敢吭聲了。
趙宴平就先隨鄒氏去見債主。
債主乃京城一霸,借錢給王遇安時簽了死契的,便是王家報官也管不著兩家的私事。不過債主給趙宴平麵子,派人將王遇安拎了出來,再對王遇安、鄒氏夫妻道:“看在趙大人的麵子上,我再寬限你們五日,五日後還拿不出銀子,就彆怪我按契書辦事。”
鄒氏麵露喜色,王遇安披頭散發,渾渾噩噩地看向趙宴平。
趙宴平也在打量他。
這個王遇安,四十多歲,雖然衣衫狼狽,卻能看出他容貌不俗,收拾齊整了仍算一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