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箐初見燕長庭的時候,他才剛來她家半年,她七歲,他八歲。
至於燕長庭好歹一個虔王幼子,皇族宗室,為什麼要來她家隱姓埋名當作一個小啞奴呢?那事情就要從宏文太子案說起。
詳細的就不介紹了,反正就是吊.絲起家的太.祖和他一二三任豪強和真愛老婆之間的亂七八糟事兒。一任二任都是早中期聯姻的庶族或豪族千金,三任也就是暴君他媽虞太後則是真愛,至於宏文太子則是第二任繼後生的嫡長子,一開國就得將他立為太子,不然沒法向其強盛的母家交代。
可惜宏文太子在嫡位攻守戰中最終失敗,太.祖把他整個母族一係連根拔起,據說半壁朝野垮塌,連帶揚起一地炮灰撲簌簌,開國一百餘位功勳陣亡超過一半。
這虔王就是不幸掃到台風尾的炮灰了。
因著太.祖的從嚴從苛的處置方針,最後家破人亡,虔王為了保住幼子性命,用了李代桃僵之策,讓心腹背負孩子冒死潛出,向沈箐的祖父求救。
沈箐祖父前年去世的,他當年是太.祖帳下的三大智囊之一,開國後封國公,虔王舊時曾對他有大恩,故猶豫過後,沈祖父答應了,先是把燕長庭和那幾名心腹藏在遠郊莊子,後來風聲緊,又換了個不起眼的小啞奴身份放在孫女身邊。
——這是沈箐從祖父的隻言片語,以及從係統提供的原書人物背景了解到的。
然後,就一直到現今了。
還記得,沈箐初見燕長庭的時候,他是個渾身是刺的小男孩,又瘦又小,孤孑,斥外,眼神很凶,對一切都抱著極高的防備心,像一頭凶狠的小狼崽子,隨時攻擊一切靠近他的陌生人。
還從不說話,以至於沈箐一度還以為他真的是啞巴。
後來才知道,他嗓子受過傷,聲音很嘶啞,所以從來不開口。
沈箐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才哄得他和她說話呢!
後來他漸漸長大些,沈箐也花了不小心機找了個專精小兒鼻咽喉的大夫開方給他調養,現在聲音才恢複多了,不過仍有小小的沙啞。
憶起當年,那個凶狠如小獸的小男孩,夜裡卻孤單單陷入夢魘。
滿頭大汗,痛苦掙紮哀鳴。
讓她愣了。
愣過之後,次日她在窗邊探出半個腦袋,把偷偷拿出來的一個桂花糖趁他甫夢魘驚醒怔怔的那會兒趁機塞進他嘴裡。
那個時候,兩人基本都待在一塊,表麵一主一仆,實際兩人是小夥伴,一起讀書,同吃同處。
她和他一起玩,她主動伸手拉他的手,他甩開很多次,但後來他不甩了,再後來還會反手拉她的手。
她熱情陽光,他孤孑防備心重,她小夥伴很多,有天卻發現有個小夥伴罵他欺負他,把她氣得直接和那小夥伴絕交了。
兩人同食同住,仆役房間沒有地龍,她直接把他留在外間榻上睡了,一直到十歲才分開。
兩人習文學武,一起長大,府邸後宅,郊野莊子,灑遍了兩人的足跡和歡聲笑語。
不過主要是她說她笑的多,他一般就認真聽著,間中回答她,他嗓子沒好,很少說話,不過那時她壞,最愛逗他,說他聲音像小老頭。
剛開始的時候他是不會笑的,後來在兩人一起時的背外人後,他也會淺淺的笑了。
這些點點滴滴,很多很多的片段,沈箐長長吐了一口氣,側頭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上輩子的事情,這次肯定不會了!
她小小聲說:“睡吧。”
“嗯。”
見他點了點頭。
仰頭望天,蒼穹藏藍,星星閃爍,雖酷熱難耐卻又分外真實,她露出一個元氣滿滿的笑臉。
好啦,她闔上眼睛,睡覺!
……
她的呼吸聲漸漸變均勻,清淺又綿長。
她睡著了。
燕長庭側身,麵向著她,怔怔看著她的睡顏半晌,他慢慢靠了過去。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伸另一手圈住她的腰,很大力很大力,緊緊抱住了她。
長夜寂靜,很酷很熱,於他而言,卻像天堂。
他壓抑著,無聲落下了淚。
恍如隔世,如夢似幻。
一整天了,他直到了現在,才終於有了些真切感。
多少暴戾,多少絕望,一瞬抹平。
感謝上蒼,讓他得以重新開始。
沈箐說,要隱居嶺南。
好啊!
不管去哪兒,都是好的。
“都聽姐姐的。”
劫後餘生,喜極而泣,他緊緊抱著她,許久露出一抹數年來都未曾有過的淺笑。
……
沈箐一夜無夢到天亮。
睡醒之後,還未睜開眼睛,就感受到了初升太陽的熱度,她心裡吐槽兩句,才翻身坐起,就聽見燕長庭喊她洗漱的聲音。
“姐姐,給。”
所有複雜思緒和情感,昨夜燕長庭已悉數收斂起來,在她麵前的還是那個仿佛停留在十七歲的純摯少年。
燕長庭起得很早,稍作整理就跑去另一邊打水。
這邊是沒水的,有水也被謔謔完了,不過另一邊有,七八裡外有一條小河,偃州刺史特地遣衙役出來守著,嚴令隻許打水不許跳下去更不許洗手洗腳洗澡,違者驅逐警告,所以這小河雖水位低還有點濁,但還能用。
燕長庭一大早去打了兩次水,和一個家人去的,不過他並不怎麼管其他人,第一次打水作沉澱飲用,第二次就洗漱和把沈箐的巾帕等物搓洗了擰好擱在旁邊的大石上。
“嗯,好!”
沈箐忙應了一聲,趕緊起來用濕巾抹了臉和手,再稍微涑涑口。
——不快點不行啊,這洗臉巾不趕緊用了,等會就要烤乾了。
“好熱好熱。”
沈箐抹好臉,燕長庭很自然接過疊好用油紙包好收進包袱裡,兩人邊弄邊聊幾句,不過主要是沈箐說,她一邊吐槽氣溫一邊涑口,燕長庭就安靜聽著。
不過等她涑完口了,瀟灑用袖口一抹下巴的水,“我們過去吧!”
“好。”
他應了,忽然又說:“阿箐……姐姐,我能叫你阿箐嗎?”
沈箐側頭,露齒一笑:“當然可以呀!”
有什麼不可以的。
他本來就比她大半歲的其實。
燕長庭笑了一下,“阿箐。”
他輕輕喚了一聲。
“嗯~”
她拖長調子,俏皮一笑。
這點小插曲,沈箐半點都沒放在心上,眼見太陽越來越大,她趕緊蹲下來七手八腳和燕長庭一起收拾東西。
墊子收起來,充作枕頭的樹枝不要了,至於先前好不容易才弄來墊底的乾茅草,沈箐想想也扔了,利索打好兩個大包,她和燕長庭一人背一個,繞過大岩石蹦到土坡後頭去了。
土坡底下的遮陽處,沈家人也收拾好了,沈雋沉吟片刻:“我們今天就離開這裡吧。”
沈雋雖身體不行,但人卻極聰穎,沈家兄妹仨再加上一代的沈正崧,大概隻有他最像沈祖父了,他沒有劇情參考,所憂卻八九不離十。
——當今那位,去年曾下過一次旨將盛東所有囚徒投入硭山皇陵建設。
當時囚徒堆裡還有一些流民,也一並被當做囚犯被拉過去了。
邙山皇陵大建哪怕一直在大征民夫,人力缺口依然極大,觀今上登基這數年來越來越顯露性情和行事,他有點擔心,這大批流民有可能會被一道旨意充至邙山。
昨天沈雋就提議趕緊離開與流民分道了,隻是二姐沈恬不舒服。沈恬懷孕五個多月了,是沈家罷官她堅持苦求最後觸怒天子被逐出宮後和家人一同返鄉時才發現的,這一路上沒吃過什麼好的,反而長途跋涉挨渴抵饑,她一不舒服,大家都不敢亂動。
於是就耽擱了一天。
沈箐昨天去排隊拿粥,就是準備休息一天,填一下肚子,今天好往昨日的山那邊趕的。
可惜按照劇情,還是出意外了。
硭山皇陵和大溧宮,設計草圖占地延綿將近百裡,巨大的驚人的工程,前後耗費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直到上輩子沈箐去世之後才真正建成,窮奢極侈,過程中不知死傷了多少的民工民夫。
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但已有征兆,自家如今這環境,沈雋當然欲提前避開。
可惜按照劇情,最終是沒能避開的。
昨天沈箐去拿粥,結果粥車沒來,拿不到,二姐這不舒服一半是累和餓的,另一半則是暑熱,家裡食物彈儘糧絕,她沒吃上什麼東西,自然恢複不好,第二天還是不怎麼舒服。
沈箐就提議她去小河那邊看能不能搞點東西,最後沿著小河找了好久才溜進去搞了些水蒲菜和泥螺,都不敢回來煮,在外頭煮好了背回來,一家人分吃了臉色才總算好看了點。
隻是這麼一耽誤,就快中午了,再走已經來不及了,偃州城門是圍堵驅趕的重災區,有一個算一個,不管是誰一個都避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