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長庭一下子惱了,擰眉喝道:“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真聽不得這些不吉利的話,什麼活著。
他唇抿得緊緊地,瞬間坐直,瞪了她一眼,眼神還有點凶。
都是下意識的反應,也最真實。
雙方都在對方心裡占著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他們關心著彼此,毋庸置疑。
也是這一下,沈箐和他有點凶的眼神對視一樣,卻一下子有了一種釋然的感覺。
她忍不住笑了,“也就說說,……好了好了,我不說。”
她舉手投降。
這熟悉的相處節奏,讓她更加自然,沈箐撓撓頭,也覺得自己腦補得太多了,和燕長庭溝通過後,她壓力大減,其實她這會兒覺得燕長庭的感情不太像純種愛情,而是有點帶著雛鳥和戀母的那種眷戀色彩,想到這裡她被自己雷了一把,不過倒也確實輕鬆得多了。
他這種默默自己喜歡自己的,不強求,不靠近,更加讓沈箐心理壓力儘去。
她就想,一直像之前那樣也不是事兒,總得恢複正常的,現在大家都以為她和燕長庭鬨矛盾呢,紅纓偷偷問過,他倆是不是吵架了?
連百裡珍和謝英華這倆家夥也特地過來八卦,被沈箐踹回去了。
於是沈箐決定不能繼續這樣了,燕長庭還是燕長庭,又不是洪水猛獸,沒什麼可怕的。
沈箐心態終於調整過來了,這得益於今晚的談話,她主動湊過去,問:“這是什麼啊?”
剛才燕長庭直起身的時候,把帥案上他原來壓著的一封密函掃落在地了,他剛彎腰撿起來。
燕長庭遞給她:“是鷂子關朝廷那邊的。”
“陳嬰陽剛遞過來的。”
陳嬰陽?
說來,近日陳嬰陽那邊的密函沒有再先呈給魏太妃了,而是直接都轉到燕長庭這邊,沈箐是知道的。
她忍不住取笑他,“這是好起來了?”
說的是燕長庭和魏太妃,祖孫感情可以說是每況愈上。
“嗯,”燕長庭抿唇一笑,半晌,小聲說:“……我命胡大夫給你爹製養榮丸的時候,給多製一些。”
再添加了防風、鹿茸、巴戟等等強健筋骨的藥材,魏太妃年紀也大了,並且她兩手受過傷,每逢轉季總疼痛難忍。
沈箐笑了,“這不是很好嘛?”
魏太妃半生坎坷孤寡,燕長庭作為唯一的孫子,多多關心是應該的,她什麼東西都給他了。
她說完低頭一看,卻“咦”了一聲?
“燕殷這是乾什麼了?”
這是一紙情報,上麵描述的主要是燕殷在寇太師靈堂的表現,燕殷有點失態,表現略奇怪,所以他們的人就修書一封過來了。
……
說來,寇太師已經去世一個多月了。
他的屍身燕長庭沈箐當時沒管,他們對寇太師也沒恨之入骨到要戮屍,但替對方收屍也不可能,於是檢查完之後,也沒動,讓那寇子文派人來找吧。
找到不找到那就是對方的事了。
找當然是找到的,當天寇子文就找到了,如何痛哭大悲就不說了,寇太師的屍身於三日後被奉著回轉了鷂子關內,陳於距離鷂子關最近的靈原城。
燕殷也在靈原城養傷。
皇駕在這,差不多被搬了近半的朝廷自然也跟著轉移到這邊來了。
像寇太師這樣的人物,肯定不會草席一卷就此埋了,哪怕是戰時,也至少停上七七四十九天。
遺體就用冰鎮著,每天前來上香祭拜的文臣武將絡繹不絕。
事情就發生在寇太師出殯的當天。
寇太師就不回皋京了,畢竟這年頭講究落葉歸根,加上他是橫死,死相不體麵,本身也不是皋京人,他的家鄉距離靈原城還挺近的,到時寇子文會直接奉他歸鄉安葬。
燕殷的傷養了多天,早前也終於現身人前了,而他一貫稱寇太師為外祖父,和寇家關係緊密更甚於他的親外家虞氏,再加上寇太師差不多可以說是碩果僅存的開國重臣了,級彆最高就是他,如今他犧牲於戰時,於情於理,燕殷都該親自去靈堂祭奠一番,送他一程。
於是在寇太師出殯當天,燕殷親臨了。
他頭戴一金黃抹額,身上披了一件赭色薄鬥篷,這是臨進門是貼身的人給加的,為了保存寇太師屍身靈堂用冰很多很多,一進去人一個激靈,在場來送行的武將尤自罷了,文臣一律都在裡麵添了厚衣服,不然一冷一熱這屋子陰氣又重回去就該生病了。
燕殷臉色並不好看,帶著司馬超等人進門之後,接過檀香拜了幾拜之後,他將香遞給身邊的人插香爐裡,而本人則上前,看了眼寇太師的遺容。
巨大的楠木棺槨和雪白錦墊,非常乾瘦的寇太師屍身躺在裡頭,他大病而終,屍身並不好看,而死去多時雖有大量冰塊,但屍斑已經出現了,臉上鐵青一片,而最讓人留意的是他的咽頸,有一道深黑的淤色。
寇太師是被人折斷頸骨而死的,哪怕仵作小心修複讓他骨骼看起來已經沒什麼異常了,可時間一長,這猙獰的淤痕根本掩不住。
燕長庭臉色鐵青,他聽人稟告過,但他當時身體不適,根本沒心思去理會這個,此刻入目那猙獰的淤黑,以及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的頸脖碎骨凹陷。
堂堂一朝太師,開國重勳,太後義父,竟然被人扭斷脖子死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啊!
“這是誰?!”
誰乾的!!
還有,“當時誰跟在寇太師身邊的?!都乾什麼吃的?!”
燕殷怒不可遏。
當時跟在寇太師寇子文身邊的栗鴻等人都是寇太師的得力心腹,不管是文是武,哪個都是寇太師留給寇子文的股肱之人,護主不力,罰是罰了,但不可能要他們的命的,現都跪在靈堂上。
他們聞言膝行上前,無話可說,沉默磕首伏地請罪。
痛哭的寇子文也噗通一聲跪下,兩眼通紅,“臣等無能,請陛下降罪!”
他出來一擋,燕殷也不可能讓人拉下去都殺了,他怒叱:“廢物,要你們何用?!”
“是誰?!”
他幾腳跺過去,切齒恨道:“說,究竟是誰?彆告訴我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燕殷語氣森然。
其實該說的,栗鴻等人已經反複說了多遍了,當時司馬超去救駕,能遣的人都遣上去了,寇太師身邊剩的人不多,否則栗鴻等人也不用親自去煎藥。
栗鴻等人爬起跪好,又低聲把當時情形仔細說了一遍,末了栗鴻身邊的武胤回憶道:“……臣等聽聞公子召喚,匆匆趕往正屋,臣忽聽見有窗戶開合的聲音,覺得不對,疾衝一步,看見一抹灰影一掠而逝!……”
這武胤燕殷認識,他是寇太師身邊的首席武衛,功夫很高,也就比他身邊的暗衛差一籌,也可以說是當世難得高手,可連他都追丟了。
武胤正在描述那個一掠眼看到的人影,‘高高瘦瘦,戴著襆頭,一身灰色布衣,……’
燕殷卻驟然打斷,“你說什麼?灰衣人?!”
他瞳仁驀地一縮,聲音瞬間就變了。
實話說,燕殷這話和聲調有點太突兀,猝不及防,似是突逢驚駭。
以致於他身側的司馬超不禁側頭看了他一眼。
不過燕殷很快掩飾過去了,他沉著臉,“你繼續說。”
“是!陛下,……”
但當時靈堂的人還挺多的,基本上能來的人都來了,留意到的人還挺多的,大家對視一眼,都沒敢說什麼,隻繼續低頭聽著。
而魏氏在朝中的幾名黨羽也在,雖位置未必很高,但燕殷剛好是正麵對著眾臣的,其中一個,就很清楚地看見了燕殷那驟然一縮的瞳仁。
他們都覺得有些奇怪,於是等散了之後,略略商量,修書一封送往青山軍了。
……
“他在害怕什麼嗎?”
可沒有理由啊!
沈箐看完信,莫名其妙,燕殷身邊高手哪怕死了殘了不少,也至少還有幾個吧,他根本不怕灰衣人啊。
燕殷是名正言順登基的皇帝,灰衣人哪怕不是司馬超的人,也不可能螳臂當車以一個人去撼動整個朝廷吧?
於公於私,他都沒必要怕啊。
沈箐和燕長庭對視一眼,燕長庭把信接過去又看了一遍,沈箐聳聳肩,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唄,這個灰衣人是不是友軍還有待商椎呢。
“行了,先不管他了,你什麼時候能好啊?”沈箐得安排一下出發時間。
“明天再一天,後天就好。”
“那行!”
沈箐跳下帥案,伸了下懶腰,“那,我回去睡了?”她打了哈欠說。
“好。”
燕長庭應了一聲,“我送你。”
“行!”
沈箐很乾脆答應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帥帳,“今天天氣真好,你瞅月牙多亮?……”
昨天下過雨,有一種泥土的濕潤芬芳,夜蟲鳴叫夾雜著偶爾一兩聲蛙鳴,徐徐的晚風,這是發現了燕長庭心意之後,兩人首次並肩回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