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箐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灰衣人是大事,問問正常,不見旁邊榮王也是聽得一臉深思凝重。
說起榮王。
他這麼大一個人就擱邊上站著,這還是那次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麵,沈箐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兩人的視線對上。
“……祈哥哥。”
她小聲喊。
榮王有些瘦了,但一身銀白重鎧並看不大出來,他還是那麼地英俊挺拔,眉宇間那抹暗藏的眷戀被他壓下,他溫聲說:“沒什麼的,你彆在意。”
“你是阿雋妹妹,就是我妹妹。”
一句含蓄的話,為兩人日後的關係定下了基調。
花了好些天,不管內裡如何黯傷,但榮王表麵已經恢複如常了,他是個君子,他對沈箐有情,但不代表沈箐得對他有意,他很明白這一點,所有情緒他自己消化即可,他並不希望影響兩人關係。
當時情感難抑,但這麼些天,再難他也調整過來了。
他還是那麼體貼。
沈箐心裡輕歎一聲,不過這樣是最好的了,也不合適繼續再這個話題打轉,這麼著就好,她頓了頓,笑了下,主動詢問:“祈哥哥,那你是也去大營嗎?”
“是啊,”榮王笑笑:“到昂州了,我總得去看看樊其他們。”
榮王本來就是領兵的王爵,先前隻是因為身體原因暫理政務,如今好了,他的不少部屬也轉投至盟軍,他自然回歸戰場。
“那你注意些,胡大夫開的藥膳可彆斷了。”
沈箐叮囑,那都是她特地和胡大夫商量著開的。
榮王笑了笑,輕聲:“你放心,我都記著呢。”
兩人聊了兩句,直到李平王漢抱著一大堆文書追上來,沈雋榮王也就隨即動身。
榮王身影漸漸遠去,沈箐輕吐了一口氣,不管如何,希望他好好的,她在意的人都會好好的。
……
沈箐這個心願是美好的。
隻是往往美好的心願總是沒那麼容易實現。
在昂州大營內外乃至盟軍上下都嚴陣以待的關口,誰也沒想到,最先勘破這個灰衣人身份的竟會是司馬超!
在刺史府嚴搜過去的次日,有一個人回到他的房間,飛快手書一封,將昨夜情形以及前後因果一一敘錄,然後悄然傳到另一個手裡,後者過得一天,找了個借口出門,把手裡攥著的這封信傳了出去。
一隻墨藍色的信鴿,隱沒在夜色裡,振翅飛至了司馬超的手中。
再說說現今天下局勢,已徹底被盟軍掀翻了平靜,盟軍步步穩紮,寸寸逼近,而朝廷這邊太.祖早死燕殷登基數年來留下的隱患因此被陸續引出,譬如未曾徹底剿清的各軍閥餘孽,因分封不勻而心懷不忿的諸皇子藩王,開國老將年紀體力漸衰卻牢掌兵權致使底下的青年一輩絕大部分都不能臨危頂上,等等等等。
最重要的是,近來又鬨出了榮王親自出首,廣告天下,虞太後並非正常病亡,而是遭遇毒殺,而毒殺她的,正是燕殷本人!
究其原因,驚天秘聞,燕殷竟並非太.祖骨血!!
反正,如今九州大地上真正是烽煙四起了。很多宣布獨立以及渾水摸魚的。太.祖第七子岐山王已經趁機聯合幾個小勢力,招兵買馬,拿下了禹州至岐山關一塊,燕殷不得不抽掉關邊兵力去平叛。
當然,上述的相對盟軍,還隻算是癬疥之疾,雖然糟心,但回頭再解決不遲。
真正決定天下局勢,真正決定大殷王朝是否就此易主的,還要看已經波及半壁江山的朝廷與盟軍的大戰。
這幾個月,朝廷是一邊和盟軍打口水仗,一邊真刀真槍乾。燕殷想辦法把虞太後屍身糊弄過去了。怎麼說呢,朝廷這邊,對於這個驚天秘聞信的還是不多的,畢竟當年太.祖還在,皇子可不是說換就能換的,不少人都是看著燕殷長大的。
況且到了這關口,有理智的人都明白,軍心絕對不能動搖,他們必須團結一致,一旦嘩然,那就中了敵軍下懷,王師距崩敗不遠矣了。
所以不管主觀客觀因素,朝廷這邊是不怎麼相信的燕殷身世有問題的。
這個未曾動搖到燕殷,但卻有另一樣東西,已經腐蝕進他的骨子裡了。
那就是毒.癮。
經過半年的吸食,煩躁期間頭風發作越發頻繁,還有那種飄飄欲仙的滋味讓人欲罷不能,燕殷由開始的底下人的勸說服藥,十天半月一次,很快發展到數日一次,甚至每日一次,近來一到點,他迫不及待主動召入,早已深入成癮了!
司馬超接到信鴿來信的時候,王欽之弟王淮快步而入。這是個剛滿二十臉上仍有幾分青稚的年輕人,但他身份不一樣,兄弟倆都是司馬超當年從家中帶逃出來人,有些絕密,就連這些年培養出來的鐵杆心腹都是不會輕易透露的,唯獨王氏兄弟寥寥幾人能讓他放心。
“大公子,”王淮一邊收拾藍鴿將其放回竹籠裡,一邊附耳小聲,“是寇子文那邊,他的福.壽.膏又用完了,要給他嗎?”
燕殷那邊福.壽.膏消耗量急劇攀升,寇子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這玩意,表麵是西域商人帶來的,實際卻出自安南邊陲,這所謂西域商人背後的是誰,那就不必多說了。
王淮就覺得,最近寇子文要的量也太大了。
司馬超卻毫不猶豫道:“給他,他要多少,就給他多少!”
“傳令陳凜他們,費些功夫,多多煉製調配。”
“是!我馬上給陳凜哥他們傳信。”
司馬超垂眸看一眼手上的信,熟悉的字跡,寫得匆忙,卻十分清晰,他已經將這封信反複看了布不下三次了。
灰衣人?
司馬超眯眼,他可以百分百斷定,這個灰衣人必然是偏向燕長庭那邊的。
沒人比司馬超體會更加深刻了!因為他親自麵對過,僅僅一次,差一點就沒命了,如今回憶依舊心有餘悸。這灰衣人下手之狠厲,絕對不是個手下留情的人物。
而對方對燕長庭呢,多次打交道,又多交手,燕長庭卻分毫不損。
這樣的條件,這樣的便利,他甚至連汗毛都沒傷過燕長庭一條,由此可見啊!
吩咐了王淮,司馬超沉思片刻,將信箋收進懷裡,站起抄起頭盔,“走,我們過去看看。”
他挑簾出帳,轉道去了帝帳。
帝帳之內,一陣熏人的灼燒味道,燕殷正斜臥在榻上,吞雲吐霧,不少老將等在外間,紛紛對寇子文怒目而視。
怎麼說呢,明眼人也是有的,初初還不覺,但漸漸有人發現這個止痛藥似乎有點點不對頭啊,脾氣暴躁的,甚至已經和寇子文發生過爭執了。
其中又以王延幾人態度最堅決最憂慮的。
寇子文在他們眼中,已經淪為奸佞一流的人物了,痛心疾首又氣憤,為寇太師不值。
“諸位,諸位!”
司馬超來了,剛好當和事佬,他壓低聲音,“這是帝帳,這是帝帳啊!”
王延幾人也不是沒有勸諫過燕殷,可燕殷不悅,怒而將他們屏退。
都試過幾回了,還差點挨了脊杖,王延幾個隻得忿忿住嘴,寇子文臉色鐵青,一拂袖,“不知好歹!”
他容光煥發,又站回了帝帳內首位了。
至於武將首位的,站的則是司馬超。
司馬超溫言勸得兩句,裡頭內侍就出來傳話,燕殷宣幾人進去。
裡頭還有煙霧的氣息,剛進帳內,都適應了一下,司馬超半點異樣也沒露,仔細給燕殷稟告了軍中諸事,便退到一邊。
接下來,就輪到寇子文的表演。
他最近確實意誌風發,他進藥有功,又因為藥物供應及時,燕殷還未嘗到斷頓的滋味,體會到的都是好處,寇子文已成功晉身帝皇跟前的第一貼心親近人,幾乎可以和他爹在時相比擬了。
好處,那當然是大大的。
擠兌了王延等人一番,帳內最後隻聽見他的聲音。
司馬超沒吭聲,透過薄薄灰藍色的煙霧,他不動聲色將視線投到燕殷的臉上。
細細睃視,再一次落在對方的左眼角。
經過多次打量,司馬超發現了燕殷左眼角有一個小小的坑,很薄,很淺,不注意不近距離,根本留意不了。
但在光線充裕時,卻能看得見,那地兒,確實有個小小的坑。
半個指甲大,很淺很淺,像胎記,也像小時候留下的一點小小疤痕。
——第一次發現這個坑時,司馬超卻想起的燕長庭,因為對方眼角這個位置,剛好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
待回到自己的營帳。
司馬超如今的營帳,早已今非昔比了,他自暗格處翻出一個掌厚的匣子,打開,裡頭是一卷泛黃的文書。
這是太.祖回憶錄。
成功人士都喜歡做的,開國之後,立宗立廟重修族譜,裡頭還有一冊太.祖親筆的序言。
司馬超翻開其中一頁,他已經看過多次,食指放在上麵,這一行,寫著,“……吾母發於陳塘元氏,自幼聰敏,體貌端莊賢淑,其眼角有一紅痣,除此,吾眉目最與之相類,……”
太.祖的親娘,眼角也有一顆紅色小痣。
太.祖雖然沒有遺傳到這一點,但他兒孫卻有好幾個有,譬如燕長庭,又譬如那個岐山王。
不獨獨燕長庭有的。
他救的那個人,就是被灰衣人追殺拖下水救回來的那個,已經醒了。期間灰衣人有設法偵查過,但他在司馬超這邊的眼線遠不如盟軍深入,司馬超弄了個替身,順利擋了。
那個人,已經清醒並提供了一條非常有價值的線索。
他當年是閔姑身邊的人,深知秘密一吐必死無疑,大家無論怎麼熬刑都死活不鬆口,熬到今時今日已經差不多燈枯油儘,在司馬超的人承諾帶他歸鄉並付諸實踐之後,他最後把消息告訴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