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瓷深呼吸一下,上前診斷傷情。
皮膚已經有些發皺乾枯的一條腿,是左大腿的位置,膝蓋往上明顯一大片紅腫脹亮的區域,其上一個新愈合的傷疤,皮膚是完整的,這是典型的皮下化膿之症。
蘇瓷洗乾淨手,慢慢按壓檢視片刻,她手一碰,頭頂立即傳來“嘶”一聲低啞的痛聲,孫時平急道:“輕些,輕些!”
輕些你來吧!
蘇瓷心說了句,當然,她沒敢說出口...,隻好稍稍再放輕一點動作,一邊觸壓,一邊低聲詢問老禦醫以及皇帝本人的感受。
“……這處,這處可疼?可有感覺格外疼痛的點?一開始是哪裡疼起來的?”
蘇瓷雖然年輕,但技巧嫻熟,單看按壓姿勢就不明覺厲,顯然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孫時平不由得生了幾分希望,忙不迭努力回憶回答。
“當時骨折是怎麼一個折法,傷口是誰處理的?能讓他給我說說嗎?”
孫時平立即招來外頭一個跪著的中年太醫,後者事無巨細把當時情況和他怎麼處理的都說了一遍。
“那這塊呢?現今是怎麼疼的,刺疼?鈍疼,還是一陣陣的赤赤地疼?”
孫時平連忙看皇帝,老皇帝道:“刺疼,如錐刺骨,一陣陣延綿不斷,卻又時時能感受內裡一點,疼痛更劇。”
孫時平忙低聲問:“怎麼樣,蘇姑娘,陛下這傷你可有章程?”
章程,蘇瓷當然是有的,現場診檢再結合老禦醫他們的話,她已經把患症斷明白了。
——其實也不複雜,就是開放性骨折之後的治療不到位,而導致的皮下化膿。
老皇帝當時墜馬的腿傷還挺嚴重的,太醫署不是沒有人才,剛才那個中年太醫就是專治骨傷的,他在沒有x光的情況下光靠肉眼和經驗就成功把老皇帝的骨折區域複位成功了,並且後續一直照顧到傷口痊愈,老皇帝都這個年紀了,他可以說是非常流弊。
如果不是因為後續情況,老皇帝最多就行走不如從前,陰雨天會腿骨疼,但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這治療可以說非常成功的。
可惜沒有如果,這太醫倒黴催的,碰上了最不好處理最容易出岔子的一種傷勢了。
這種開放性骨折,往往很容易產生骨折碎片的,後世醫院一定得拍片子的,以確保骨頭碎屑被清理乾淨。
老皇帝這傷反複的根本原因,就是當初清創不夠徹底,有骨屑殘留,具體蘇瓷判斷有三處,傷愈後再次出現炎症,並且因為時間拖延愈久而情況已經極度嚴重。
——難怪老禦醫已經無能為力了,這等炎症感染,在古代,等於必死之症啊!
老皇帝能拖這麼久,已經是太醫院學藝精深的結果了。
孫時平道:“蘇姑娘,據說你的新藥,有起死回生之效啊!”
“……”
蘇瓷:“……這怎麼可能,起死回生那得是仙藥啊。”
孫時平聲音裡壓抑不住大失所望,他強壓焦慮:“那陛下傷勢,蘇姑娘可有治療之法。”
這個吧,“有的。”
蘇瓷感覺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一下子多了,壓力山大,老皇帝迫不及待,他甚至支身坐直了:“何法?速速道來!”
“額,需用刀砭之法,切開創口,取出殘餘骨屑,清除根源,再輔以清創引流,還有新藥,新藥對膿血之症有奇效。”
蘇瓷老實說要開刀,真的,這個時候,她很難免想起演義裡那可憐的華佗先生。
窺一斑而見全豹,雖然隻是演義,但由此可窺見古人對於開刀的極度排斥,刀砭之術逐漸沒落失傳其實也可以證明這一點。
蘇瓷小心翼翼說著,話音一落,她...就明顯感覺空氣中的躁動一下子沉下來了,氣氛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壓抑極了。
她縮了縮脖子,龍體之上動刀子,不會把她拉出去砍了吧?
但沒辦法,老皇帝這傷,非開刀才可治愈不可的!
光用藥不成,治標不治本。
一看清老皇帝那傷的時候,她那顆提起的心是一定,還好還好,雖麻煩了點,但這是外科可治愈的範疇。
就是老皇帝年紀到底太大了,又被傷痛折磨了這麼久,身體狀態這麼差,這個年齡這個環境動手術,哪怕是蘇瓷也不敢打包票啊。
偌大的宮殿落針可聞,但蘇瓷還是硬著頭皮說:“陛下已有時年,額,身體稍遜青壯,又受傷病困擾多時至精疲神怠,……刀砭之術配合新藥治療,有七成把握痊愈。”
氣壓更加低了,連孫時平都不敢再說話了。
蘇瓷不敢抬頭看老皇帝臉色,隻低著頭用餘光偷偷和楊延宗對視了一下。
那種領人窒息的低氣壓持續了小一刻鐘,好像過了一輩子這麼長,上首老皇帝淡淡道:“把人帶下去。”
蘇瓷和楊延宗被帶離了上陽宮,被安置到一處偏僻的小宮室裡。
老皇帝沒說好還是不好,就這麼擱著。
真是壓力山大!
現在兩人距離死亡隻有一線,倘若皇帝拒絕手術,那麼已經清楚他傷情的兩人將會被滅口。
老實說吧,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感覺真的不好受,第二隻靴子沒掉下來,天已經黑了,有宮人送了點半冷不熱的簡單飯菜來,蘇瓷打起精神用茶爐子加熱了一下,分分囫圇吃了,又疲又累,上床睡覺。
這處小偏房很陳舊,帷幕都撤了大半,隻有一張不大的床,現在吃了上頓還不知有沒有下頓肯定不可能讓人來給加床的,兩人就直接睡一床了。
冷風嗖嗖的,墊子和被子都很薄,床很小,蘇瓷不由自主往熱源縮,最後楊延宗側身,她蜷縮在他懷裡。
暖是暖了,可翻來覆去,蘇瓷小聲:“我睡不著。”
“睡。”
頭頂楊延宗的聲音依然是這麼言簡意賅,他是手摸到她的後頸,在某處穴位揉按片刻,蘇瓷意識有些昏暗,很快就陷入了黑甜鄉。
懷裡人的呼吸變得輕緩又細長,安靜下來,楊延宗鬆開揉按的手,坐了起來。
蔽舊的窗紗索索抖動,冷寂寒夜,飛雪簌簌,孤寂的大紅宮牆。
在這個很可能明日就粉身碎骨的寒夜裡,楊延宗心頭卻迸發一股狠意,想起世子季堰,他眉目陰冷淩厲,對方最好祈禱他過不去這一關!否則——他會用事實告訴他,僅靠陰謀詭計立身是不行的!
他露出一抹極陰冷嗜血的狠笑。
……
真的是壓力山大,連嘴裡吃進什麼東西都沒滋沒味,蘇瓷苦中作樂吐槽:“怪不得彆人不給你好飯菜,大概她們心裡明白你吃啥都沒差呢。”
沒著沒落的,十分擔心下一刻就有人把他倆推出午門哢嚓砍掉了。
反倒是楊延宗,生死一線,緊繃在所難免,但這人由此至終都沉著不見慌亂,心理素質杠杠的。
楊延宗反手握住她的手,眯了眯眼,盯著蔽舊窗紗外紛飛亂舞風雪中&#303...40;某一點,卻道:“事情或有轉機。”
隨著時間的拖延,雖無人問津,但楊延宗卻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征兆。
“真的嗎真的嗎?”
蘇瓷精神一振,要知道這位可是陰謀家中的翹楚啊,她可是很篤信他的判斷的,聞言登時大喜。
重壓之下,這兩天兩人的熟悉度是突飛猛進啊,楊延宗沒有再吭聲,她卻不介意,在屋裡來回踱步的,楊延宗靠坐不動,闔目養神。
在蘇瓷把屋子轉了千八百個圈,差點把鞋底都磨薄了一層的時候,第二天日暮黃昏,事情終於迎來的轉機。
有紛雜的腳步聲沿著朱廊快步前進,“咿呀”一聲半舊的朱紅房門被推開!
皇帝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