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半夜下了點小雨,天未亮就停了,一大清晨早春黃鶯在枝頭吱吱喳喳,聲音婉轉又清亮。
蘇瓷伸了伸懶腰,昨夜炭盆子漸漸熄了,這久未住人的房子到底帶幾分寒,她本來嫌熱的,但睡著睡著就滾到楊延宗懷裡去了,趴著兩人抱著睡到天亮。
楊延宗常年警醒,從不睡懶覺,今天算是難得一見的特殊情況了,平時這個點他已經練劍回來了,這會躺在床上,撚著蘇瓷的兩縷頭發不疾不徐把玩著。
沒多久,蘇瓷也醒了,陌生床總是睡著不那麼沉的,她眼皮子還沒睜開,就嘟嘟囔囔,楊延宗挑眉一聽,什麼鳥啊一大早吱吱喳喳吵不吵之類的話,蘇瓷搓了搓臉,就醒全了。
兩人昨晚酣暢淋漓,夜半梳洗過後再相擁睡下,如今身上寢衣整齊,不過體溫是混合在一起的,清晨人懶懶的,連楊延宗都比平日所見少了些漠然和淩厲,烏黑且粗硬的長發披散在新枕上,讓他眉目看著比平時更溫和一些。
蘇瓷手欠,戳戳點點,差點撩起真火被他按著再戰一場,她尖叫笑著求饒,這男人馬力驚人,鏖戰半宿一點疲態都不見,人精神奕奕的,她就欠點,不妨礙行動但有點地方感覺還是有些酥酥軟軟的,今天是婚後第一天,要敬茶和楊家人見麵的,可不能再鬨了。
楊延宗也知今早有正事,見這丫頭服軟求饒哼了一聲,才緩了緩,放手鬆開她。
他直接翻身下床,掬冷水洗了洗臉,看得蘇瓷牙疼肉疼,這放了一宿的涼水得有多冰啊。
兩人婚前就已經很熟了,甚至已經連那啥都磨合過了,自然和普通的半陌生夫妻不一樣的,兩人醒後打鬨了好一會兒,聽到院外有人聲走動,這才起身。
楊延宗卸下寢衣換上緊身裡衣,眼睛一瞥見蘇瓷托著下巴趴在床上看著他,那兩隻腳丫子還翹著在身後動來動去,他挑眉:“過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過往他很多次說說她,譬如擺食盒遞個什麼東西,她總用“那不是還沒成婚嗎”來堵他,那行,現在成婚了,伺候男人穿衣打理易容那也是婦人本分,來吧!
他抬下巴點點木桁上熨好掛直的衣裳,挑眉示意蘇瓷趕緊乾活兒彆看熱鬨。
蘇瓷肯那麼聽話就不是她了,她笑嘻嘻說:“可是我不會呀!”
她眼珠子一轉,跳下地抓住一條腰帶,舉起來笑眯眯說:“我給你係腰帶好了。”
她赤腳,踩在地上冰,說完就嗷嗷叫跳回床上去。
楊延宗套上中衣內甲外衫,她再次跳下床趿上鞋子,給他係腰帶,係腰帶又不給好好係,故意使勁勒了一個死緊,楊延宗佯怒,抓住她往床上一扔跨上去擒住她,蘇瓷尖叫連連使勁打滾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頭發亂得像個瘋婆子似的。
楊延宗十分嫌棄她這個有礙觀瞻的樣子,“沒規沒矩,亂七八糟。”
斥了一句,把她攆下床去梳洗穿衣。
廊下親兵已經提著熱水等在門外,楊延宗瞥一眼蘇瓷已避入內間,他喊了聲讓人把熱水提進來,洗刷臉盆換上新的熱水,親兵眼觀鼻鼻觀心,屋內融融暖香不敢抬頭多看一眼,趕緊提著水桶出去了。
楊延宗心裡想,也是時候給家裡多挑些伺候的人了,總是這樣太不方便。
蘇瓷更衣梳洗完畢,坐在妝台前梳發,實話說吧,她本身對對婦人發式實在不大擅長,而且也對婦人那種圓髻也不喜歡,看著忒老氣了,她熟練給自己梳了兩個纂兒,這個發型嬌俏靚麗還少女少婦皆宜,完美!
她在手裡按著頭發,卡子有點遠,在銅鏡裡見楊延宗站在多寶閣想些什麼,揚聲喊他支援,給她拿一拿卡子嘛。
她喊了兩聲,楊延宗沒好氣瞥她一眼,隨手撿起卡子扔給她,然後撚起燭台旁的火折子,推開吹燃,把一張長條字條放上去。
——這就是昨天那字條,因為蘇瓷打岔昨晚沒燒,現在補上。
真是流弊,昨晚剝乾淨了蘇瓷都沒發現他把字條塞在哪兒,這本事簡直了。
蘇瓷眼尖,瞄到趕緊把卡子一往頭上彆,一邊彆一邊站起,巴著他手臂瞄,“寫什麼了?”
小紙條已經點燃了,不過蘇瓷還是看到了內容,沒有署名沒有頭尾,隻淡淡寫了句,“諸事已備”。
不知道是不是老皇帝的親筆,應該不是,不過也沒差了,老皇帝的意思:諸事已備,該乾活了。
蘇瓷撇撇嘴,小聲問:“那咱們咋辦,現在要怎麼做嗎?”
老皇帝都多大年紀了?又大病初愈急迫,既權衡後接納楊延宗這把刀,那效果當然是要立竿見影的。
那楊延宗要以什麼來打開這個缺口?他拿什麼去給老皇帝一個滿意的答複?
楊延宗笑了笑,垂眸瞥蘇瓷一眼,淡淡道:“世子。”
這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和剛才小夫妻溫存嬉鬨的感覺已經截然不同,熟悉的冰冷漠然和隱隱帶著的幾分狠戾浮現在他那張淩厲又英俊的麵龐上。
——彆以為他不知道,楊延宗在六王身邊有人的,世子在他進宮期間吹了很多風,但好在六王也不是隨波逐流的人,再加上有他的人在背地說話,暫時未見影響。
但長此以往,肯定不行的。
於公於私,新仇舊恨摞一塊,楊延宗自然毫不猶豫就選了世子季堰開刀!
楊延宗笑了笑,隻是笑容看著並沒太多溫度,他淡淡道:“你知道那日陛下被黃世隆叫了去,所為何事?”
黃世隆?
這人蘇瓷知道,之前沸沸揚揚的,是老皇帝遣到東北賑災的欽差大臣嘛,據說很能乾。
蘇瓷有點牙疼:“難道災區又出什麼岔子了?”
“是也不是。”
楊延宗一鬆手,燃燒到儘頭的紙灰掉到地上,他彈了一下手指:“劉應兄弟那烏川大銀礦還記得嗎?”
蘇瓷點頭如搗蒜,忘什麼也不能忘了它啊!
楊延宗眉目深沉:“十二天前,正月十三,運往安南、特伽等國的一十七艘運銀船遭遇巨風,於泅水距出海口一百三十裡左右的江段沉沒。”
劉應兄弟案已經告一段落了,三王抱團互相銷毀證據,老皇帝也隻能隱忍不發。
不過這案子的後續——劉應勘探開采的那個超級大銀礦,說來這個真的好厲害,山腹銀庫藏銀竟然多達八千萬兩白銀!八千萬,整個大慶朝一年多的賦稅了,這還得是風調雨順的情況下,這兩年是不成的了,還得國庫往裡倒貼。
這麼一大筆銀子,諸王隻能眼睜睜看著收繳國庫了。
隻不過這兩年前線征戰,後方又旱災,尤其後者,那就是個無底洞啊,國庫非常吃緊,黃世隆那邊賑災錢糧食藥材需要的缺口都挺大的,一得到烏川大銀礦的消息,他就立馬六百裡加急奏疏上書要求,一天三封,天天不斷。
“另外,據說安州、平州、洛馬州等地發現了瘧疾疫情。”
楊延宗聲音淡淡,蘇瓷聽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大災之中最怕什麼,就是瘟疫傳染病啊!這瘧疾就是其中一種。
“厲害嗎?”
楊延宗道:“暫時封了幾個鄉鎮。”還不算厲害,但後續就不知道了。
所以藥材得多多備著,瘧疾現在還是無醫症,意思就是沒有特效藥,一般都用柴胡、檳榔、烏梅、桂枝、乾薑等製成的“截瘧散”、“達原飲”等藥方以驅邪止吐瀉。
之前內閣議準皇帝批發,這批白銀最後有三分之二直接上船運往安南、特伽等一年三熟藥材甚多的國家,以換取糧藥,好在接下來的春夏季持續不斷賑治災區。
不過現在運銀船遇風沉沒在江底,當地衙門根本沒法打撈,於是趕緊上報朝廷了。
他那茬子事之所以短短幾天就有了結果,說來也是因為這樁大事。
楊延宗坐下低頭理了理衣袖,蘇瓷非常狗腿給他提起暖籠裡的大白茶壺倒了一盞茶茶,楊延宗端起茶盞啜了口,冷的,他瞥了她一眼,蘇瓷笑嘻嘻晃了晃他胳膊,“相公,夫君,快說唄,還是什麼?”
楊延宗沒好氣把那盞冷茶撂下,瞟了她一眼,說:“年前陛下禦駕親征,最終墜馬負傷,疑是有人通敵。”
想也知道有玄機的,老皇帝都這把年紀了,就算當年有多麼勇武,現在禦駕親征也最多就做做樣子。
可當天似乎有人通敵了,才致使中軍大潰,皇帝負傷墜馬。
蘇瓷非常機靈,舉一反三:“好端端的,十七條大船都遇風全部沉了,難道不是巧合?”
“不知道。”
楊延宗笑了笑,這隻是他個人的一些模糊猜測而已,目前全無佐證。
“現在朝廷要遣人至雒州打撈沉銀,各方勢力皆有摻和。”
這年頭不管乾什麼事,都缺不了錢,尤其是謀取嫡位的事,當初這八千兩白銀眼睜睜全部落到老皇帝手上,各方勢力都是很不甘的。
畢竟,他們其中有不止一方勢力先於皇帝發現銀礦和銀庫的。
其實現在也不清楚泅江事實究竟是怎麼一個狀況,但從之前老皇帝權衡過後最終接受楊延宗來看,他年紀太大,又元氣大傷,皇帝該是很深刻體會到老邁和天不假年,他內心應該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更加迫切的。
楊延宗敏感在這次泅水沉銀事件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不是是否真有?也不是究竟是誰,通敵奸細?老皇帝?抑或諸王府或坤氏不甘心眼睜睜看著這大筆白銀失之交臂一絲都沾不上邊?
不得而知,也不知後者有沒有真動手腳,不過三王府很不甘倒是真的。
否則這次打撈沉銀也不會這麼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