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鄴眼睫微微一動,詫異側頭,卻對上楊延宗一雙了然洞悉的涼薄眼眸。
這個兩年時間不到連續幾級跳甚至一躍處於已經能反哺六王府的高位的強悍男人,勾了勾唇角,對他道:“你是知道我和季堰的恩怨的,”楊延宗淡淡說:“我與他,二者隻能存一,七公子,你要知道,你不會再等到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我們可合作雙贏,不是嗎?”
楊延宗微微側頭,嘴唇微不可察輕動,用僅隻兩個人聽到的聲音,“我需要他去泅江。”
之後兩人擦身而過,楊延宗直接步出門外,行往套好七八的車馬,交彙那刻,兩人視線足足對視了半晌。
季鄴垂眸,遮住方才與他溫和人設不符的眼神。
楊延宗大踏步往前,勾唇一笑。
利益,共同目標,才是合作最堅實的基石。
……
“七公子。”
“七公子。”
給各人裝車送到完畢,各自微笑寒暄幾句再告彆,季鄴緩步回自己的院落。
天已經黑了,沿途不斷間掌燈的家人,見了他紛紛俯身見禮。這些人,對他是比起那些六王忘在腦後的兄弟是有禮了,但和季堰一比卻總差了些什麼。
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畢恭畢敬。
可這又憑什麼呢?大家不也是庶子麼?甚至都能說是顏姨娘的兒子,被王妃養一養,他季堰就平白高貴了這麼多?!
從小頤指氣使,說是兄弟,但他地位也就比親隨略好一點,從不敢違逆半分,不敢露出半點不滿,從他懂事起就不斷被灌輸服從和安心當綠葉親隨的觀念。
可他要問一句為什麼?!
要是季堰真是王妃所出,天生血脈高貴,那也就罷了,可季堰也不過區區一個卑賤的侍妾之子,罪宦之後,生母出身還不如他呢!他生母好歹也是士紳之女!
並不需要猶豫,季鄴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多年了,楊延宗說得一點都不錯,他不會等到一個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泅江沉銀是吧?
季鄴微笑對仆役一一示意,有一個不小心從踮腳高凳上跌下來,他甚至還扶了一把,待回到住處後,那溫和文雅的微笑卻不知不覺就收斂了,雋秀的麵龐隱隱添上一種陰翳淩厲。
他飛快寫了兩行字,用裁紙刀裁下,交給心腹小廝:“儘快傳給張東陵。”
小廝小心折疊好,快步出屋了。
昏暗的屋裡就剩季鄴一個,他盯了咿呀一聲閉合的門半晌,慢慢彈開火折,點燃燭台。
橘色黃光亮起,他盯著那點火苗。
楊延宗來尋他,是尋對了。
這件事,季鄴有十足十把握!
……
沒有人知道,季堰如今最看重的兩大幕僚之一——張東陵張先生,是季鄴的人。
他埋了這步棋已經快八年了,從來沒動過,等的就是這一天。
而張東陵沒有費很多功夫就促成了這次泅江之行了。
季堰在外不顯,但其實這幾天一直都在舉棋不定的,這泅江,他是去還是不去呢?
去,他有些忌憚楊延宗,不是怕,隻是這人難纏程度他很清楚,沒必要他並不想和對方摻和。
可不去,實話說,泅江沉銀是一樁很重要很重要的差事,六王府之前有動手腳的,而這次風雲莫測,去的全部都是精英,故據四王府七王府的消息,四王世子及七王世子都親自出馬。
刷功績,刷聲望,顯本事,最最重要的是掌握第一線局勢的脈搏,這對於一方勢力的繼承人而言,非常重要。
“唔,去是不去,世子當儘早做決定了。”張東陵捋須,明日六王就上交最終名單了。
“那你們覺得,我去是不去為好?”
季堰端起茶盞,呷了口,嫌淡了皺了皺眉,隨手扔下,環視眾人。
茶盞落在案上“咯”一聲,張東陵眉尾微微動了下,不知為何,今夜的季堰比平時似乎略煩躁一些。
不過,這也不妨礙他起身拱手:“世子,恕在下直言,若是四王世子七王世子皆去,而世子不去,無事則可,一旦泅江那邊將來生了什麼事,那王爺心中隻怕多少也會……”
況且,難道每一次楊延宗搭手的差事,季堰都不碰嗎?張東陵微微搖頭:“非長久之道啊!”
他拱手:“世子,在下以為,世子當去。”
史世乾兄弟聞言也不禁點點頭,兄弟倆對視一眼,最終還是附和張東陵的話,“……世子,要不還是去吧?”
在場五個人,除去他自己,三個讚同去了,季堰沉吟片刻,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好,我這就去給父王說!”
他站起,心裡也是舒了一口氣,其實季堰私底下還有一項,就連他在場的幾名心腹幕僚包括張東陵都不知道的——季堰有往他爹麾下塞人,這次泅江沉銀之前,他也都動手弄過銀子。
——聚攏一方勢力養這麼多人並不容易,六王府失去劉應兄弟和空餉支持,資金流動一時甚感壓力。
但其實季堰也是,他私下養了私兵,這是連六王都不知道的,年內得耗費極多的錢銀。
如今局勢變幻暗流洶湧,季堰和諸王府一樣,但凡往裡伸過手的,都生怕最後局麵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而自己鞭長莫及。
六王府四王府七王府遣了這麼多人去,就是這麼道理,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季堰吩咐兩句,快步往外,而史世乾兄弟對視一眼,由於曾今給予資金支持的原因,兩人隱隱約約是知道些私兵的事情,對季堰這兩天的慎重猶疑就明白過來了。
沒人透些什麼,但張東陵嗅覺很敏銳,因為他是知道季堰有養私兵的,季鄴告訴過他的。
心念一轉,他微微勾唇,就明白過來了
當夜,季鄴沐浴梳洗過後,去給顏姨娘晨昏定省,臨進小閣樓前,他得到了這個消息。
他俯身問安,關切詢問顏姨娘飲食睡眠,陪著說話,溫聲安慰顏姨娘的思子之情,最後扶著顏姨娘進了內間,給她掖了掖被子,“姨娘,您好好歇息。”
步出小樓,夜風寒涼,季鄴盯著那泛著冷冷磷光的湖水,勾了勾唇,“明日給楊延宗送信,成了。”
“另外,我再贈他一個消息,季堰很可能私下往銀船動過手!”
小廝驚訝,季鄴笑了笑:“不必訝異,我這哥哥啊,素來是藝高人膽大的,走一步看三步的。”
他有什麼不敢的呢?
他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六王世子啊!
次日,楊延宗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家裡。
打撈泅水沉銀刻不容緩,下達附近州府的公文已經先後發出來了,各種用具、人手都已緊急招募完成,今天早朝過後,陛下口諭刻日動身,儘快將沉銀打撈上岸!
今天就得出發了,楊延宗自陽都歸綏平,午前歸家,收拾行裝,辭彆父母出發。
蘇瓷笑吟吟:“父親母親,您二位在家定要好生保重啊,春涼夜寒,勿要省了炭火才是。”
楊重嬰點頭:“老大家的有心了,此去一切小心,照顧好大郎和自己。”
顏氏嘴皮子動了動,她很不滿意楊延宗把蘇瓷也帶上的,但外麵的事情她說了不算,楊重嬰說完還側頭瞪了她一眼,目帶警告,顏氏忿忿,但最後嘟囔幾句沒人搭理,她隻能閉嘴。
楊延宗站在廳門邊,蘇瓷注意到阿照來到門口,他往外踱了幾步。
阿照附耳低語幾句。
楊延宗忽勾唇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