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2 / 2)

沈明銳眉心皺了一下,“太危險了。”

楊茜舉了舉手上的手電筒,黃澄澄的光束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

她說:“我幫你照亮,煤油燈就放在這裡吧。”

沈明銳沉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他站在門口等著楊茜,看到楊茜過來,他又沉默地抓著她的手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廚房。

楊茜的指尖動了動,最後也沒有抽開。

到了廚房門口,沈明銳停下腳步,微微偏頭看向楊茜,“你就站在這兒。”

手電筒的光要比煤油燈亮了許多,暈黃的光亮之中,沈明銳的眉目冷峻挺闊,高大挺拔地站在半倒塌的廚房裡麵,就像是這一小片天地裡麵的支柱。

楊茜也看見了鍋台旁邊的那一大塊東西,是廚房房頂上麵的煙囪,難怪能直接把房頂砸了一個洞。

楊茜現在看著,依舊能感受到不久前的恐慌,她還有些心有餘悸,便點了點頭,“那我在這兒等你,你小心一點。”

沈明銳點頭,轉身進去了。

楊茜手裡拿著手電筒,目光和燈光一起追隨著沈明銳。

他這個人雖然話少又沉默,但是做事情一項麻利,加上這期間也沒有再出什麼意外,沒多久,就收拾好了。

楊茜幫他照著亮,讓開位置讓沈明銳從廚房裡麵出來。

一直等到沈明銳把所有的東西都歸攏好,楊茜就把手電筒放下,翻出臉盆,從開水瓶裡麵倒了熱水讓沈明銳洗臉。

“你先洗。”沈明銳抽下楊茜的毛巾遞給她。

楊茜看著沈明銳頭上身上的雨水搖了搖頭,“我等下洗一下手就好了。”

因為一直有沈明銳護著,她身上倒是沒有什麼水,反倒是沈明銳淋了不少。

沈明銳見楊茜堅持,便也沒有再說什麼,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

楊茜也沒有嫌棄他洗過的水臟,就手把手給洗了,然後又催著沈明銳去臥房換衣裳。

她說:“你把身上的濕衣裳換了,彆再感冒了就不好了。”

沈明銳說了一聲,“好。”

楊茜關了手電筒,托著下巴看著沈明銳的背影,寬肩窄腰大長腿,又是氣質冷肅但是心細的硬漢,這要是換做是其他時候,怕是有不少小姐姐追著跑了。

除了一點,就是話實在是太少了。

楊茜亂七八糟地想著,卻沒有注意到一直被她盯著的沈明銳的動作有些彆扭和不自在,不過他也問不出來“你看我乾什麼”這種話,便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換好衣服後,沈明銳才有些不太自然地轉過身。

楊茜看他看過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非常自然地把一直盯著他的眼神往下麵一瞥,擺出了嫌棄的模樣。

沈明銳:“……”

楊西自己:“……”

嗚嗚嗚……楊茜自己都想要暴打自己!

剛剛那一瞬間,腦子到底在犯什麼抽!

但是她很快就當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假裝一切不存在。

楊茜轉過身在房間裡麵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假裝收拾,就是不看沈明銳。

漸漸的,她卻越來越覺得整個空間的氣氛都變得很尷尬。

黑乎乎的夜,屋裡麵隻有一盞一點也不怎麼亮的煤油燈,外麵淒風苦雨的,家裡麵還漏著小雨,孩子們都睡了,家裡麵該收拾的也都收拾好了,唯獨剩下來的就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其中一個還拿著刀,對著另外一個,並且把人趕了出去。

光是想想,都覺得好尷尬。

沈明銳也不是一個會主動找話題的人,就默默地看著楊茜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屋裡麵亂轉。

燈火昏黃,像是在演繹一出無聲的啞劇。

終於,楊茜自己也受不了了。

她決定坐下。

楊茜在屋裡麵巡視了一圈,也隻有幾個小孩兒那邊勉強算是有位置。

隻是凳子已經被沈明銳坐了,不過還有床可以坐。

楊茜沉默了一瞬,還是走了過去。

幾個小孩兒睡得熱乎乎的,絲毫不知道外麵的雨都快要把人給淌走了,也不知道家裡麵都發大水了。

楊茜看著他們安靜的睡顏,有些羨慕地戳了戳。

沈明銳自打楊茜走過來後就一直看著她,見楊茜在擺弄幾個孩子,他站起來說:“你也睡吧。”

家裡麵的床都不是很大,但是幾個孩子也還小,稍微擠一擠,還是能睡下一個的。

楊茜搖了搖頭,看向沈明銳,“那你呢,怎麼辦?”

沈明銳就說:“我沒事。”

楊茜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就“哦”了一聲。

但是讓她自己躺下來睡覺,把沈明銳丟下,又好像有點不太好。

房頂就像一個篩子一樣,簌簌地往下麵滴著雨,連一塊能完整地放一張床的地方都沒有,她要是睡了,沈明銳豈不是要在屋子裡麵坐上一夜。

楊茜想了想,就說,“我也不睡,彆再把幾個孩子給擠醒了,到時候還要哄他們。”

她找了一個板凳搬到床邊坐下,看著屋裡麵滴滴答答的雨,心裡麵祈禱著快點停,腦子裡麵卻又開始不由自主地盤算著接下來要乾什麼。

轉了一圈,楊茜發現,按照她家今晚的情況,要是明天雨停了,家裡一時半會兒也沒法修,而且房頂都跟篩子一模一樣了,這個,應該不是那麼容易修的吧。

還有廚房的問題,煙囪都倒了,鍋台也被砸了,明天可怎麼辦啊?

楊茜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之前那點兒亂七八糟的心思了。

她轉頭,視線掃向沈明銳,對著他說:“現在家裡麵的房子漏雨漏成這個樣子,廚房也徹底沒了,這下怎麼辦,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

沈明銳剛剛也在想著這個問題,楊茜一問完,他就很自然地接起來說:“等到雨停了,我來修。”

“那要是不停呢?”楊茜追問了一句,在她的記憶裡麵,冬天的雨就像是感冒一樣,一旦下了,就一直連綿不絕的,要是不拖個十天半月的,就不會見好。

沈明銳就說:“那就先回下油崗去住。”

下油崗的房子原就是用他的津貼蓋起來的,現在沈家的人基本上都被抓了起來,沈明銳對於回去住,一點也沒有心理負擔。

楊茜倒是有些不願意,沈家還有那麼多孩子呢,要是萬一在她看不到的時候,有人趁機欺負她的幾個便宜孩子,那她是打還是不打。

到時候,也不知道沈明銳又會怎麼說了。萬一覺得她不應該教訓沈家的孩子,怎麼辦?

楊茜一項不喜歡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她撇了撇嘴說:“那還不如和支書商量一下,問能不能借到生產隊的房子呢。”

沈明銳就“嗯”了一聲,“這裡有空房子?”

他常年在外,對於下油崗都不熟悉,更何況是這裡。但是既然楊茜這麼說了,他也沒有反對。

楊茜就說:“大隊部啊,那裡平時就是用來乾部開會什麼的,現在過年,他們也用不到,咱們要是暫時借住一段時間,應該可以的吧。”

沈明銳點點頭,“那到時候,我去找支書說。”

楊茜就說好。

許是因為她和沈明銳之間這也算是說上話了,之前的那些尷尬也都是楊茜自己給自己設置的,實際上沈明銳一點也沒有感覺,楊茜也逐漸放開了。

她又和沈明銳討論了一會兒房子的問題,確定了接下來不管下不下雨,都先去大隊部借一段時間的房子住,然後再收拾家裡麵。

楊茜也越來越放得開,看著沈明銳,就有很多的問題想問。

想了想,楊茜就對著沈明銳說:“你今天,是什麼時候醒的?”

話音落下,楊茜又募地想起來她之前對沈明銳的誤會,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道:“那個,之前的事情,對不起啊,我當時有些被嚇到了,不是故意的。”

沈明銳“嗯”了一聲,說:“剛開始下雨的時候就醒了,後來聽到屋裡麵漏雨,就起來了。”

是解釋楊茜最開始的問題。

楊茜“哦”了一聲,更加的有些尷尬。

她也不知道沈明銳那個“嗯”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表示他知道了,還是表示說他不在意?

楊茜把自己代入到沈明銳的角度想了想,覺得一個大男人,半夜因為下雨把自己老婆抱起來像放到另外一張床上,但是卻被自己的老婆當成登徒子,還拿著菜刀比劃,把人趕了出去,想想,楊茜自己都覺得有些生氣。

她抿了抿唇,覺得應該解釋一下。

雖然她這個老婆是個半路過來的,但是沈明銳也不一定清楚啊。

楊茜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那個,我之前那樣,主要是因為你之前不是被說……那什麼了嘛,我和幾個孩子又被趕了出來,雖然說是回了娘家,但是你也知道的,寡婦門前是非多,生產隊裡麵難免也會碰到一下亂七八糟的人,所以就一直有些防備。”

說著,楊茜頓了一下。

那些並不是她親身經曆的,而是原主的曾經,可惜原主已經沒有機會再說給沈明銳聽了。

楊茜心裡麵有些悶悶的,聲音就低沉了下來,“後來,爹娘去世,家裡麵也就隻剩下我和幾個孩子,我們這幾個,小的小,弱的弱,就更加要小心了,那時候,我因為擔心有人會半夜闖進來,就一直在床頭放著一根棍子,再再後來,我不是又從沈家那了分了2000塊錢嘛,我擔心財帛動人心,就把棍子換成了菜刀,再就是你回來了。”

楊茜把大概給解釋了一下,又略過了為什麼沈明銳回來後還會把菜刀放在床頭的事情,就假裝自己不知道。

沈明銳也沒有追問這件事,反而在一片昏暗的環境下沉默了一會兒。

如豆的火光下,他的身影隨著火苗的擺動忽閃,莫名有些壓抑。

楊茜摸不準沈明銳在想什麼,她偷偷往沈明銳的臉上看去,卻不想,恰好撞上來他看過來的眼神。

悠遠,深沉,平靜。

但是又好像在壓抑著什麼。

楊茜嚇了一跳,心口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她聽見沈明銳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你說的人,是陳老栓?”

楊茜沒想到沈明銳半天竟然隻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點了點頭,又說:“不止他,還有陳建設。”

不管沈明銳問這個是簡單的想要了解還是準備幫忙報仇,她都願意說給他聽,至少也要讓他知道,曾經的原主,日子是真的不好過。

沈明銳又開始沉默,就在楊茜以為他不會開口了的時候,她又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抱歉,以後不會了。”

楊茜“嗯”了一聲,以後確實不會了,畢竟她現在可是出了名的會發瘋,一言不合就拿菜刀砍人的那一種。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氣氛莫名有些沉重。

楊茜想了想,又用故作輕鬆的口氣問沈明銳,“你的眼神怎麼那麼好,我看之前沒有燈的時候,你走的也很穩當,就好像能看見一樣,我卻差點好幾次都摔倒了,還沒有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沈明銳說的非常的老實,“我確實能看見。”

楊茜:“……”

莫名有些紮心怎麼算?

她對著屋裡麵劈了啪啦往下滴的雨翻了個白眼,“烏漆嘛黑的,你怎麼看見的?”

她才不相信呢!

沈明銳非常的言簡意賅:“部隊訓練的。”

楊茜:“……”

好吧,了解了。

楊茜沒有再執著這個問題,又隨口和沈明銳閒聊著,原本橫亙在兩人之間僵硬又陌生的氣氛逐漸緩和。

不知不覺的,楊茜就想到了很多原主記憶裡麵和沈明銳相處的時候的事情。

其實,在1958年之前,原主的生活雖然算不上是多麼的好,但是也絕對不是很差。

楊家二老是個能乾的,在這裡定居落戶之後,就開墾了不少的田地,日子比上不足,但是也比下也有餘了。

58年,開始人民公社,所有的東西都收歸集體,歸國有,所有的人要吃大鍋飯,日子這才有些拘謹。

不過沒多久,第二年的時候,她就嫁給了沈明銳。

沈明銳當時在部隊,又是軍官,有工資有補貼,並且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對原主卻很好,除了夫妻倆不能天天在一起,原主實際上也沒有受太多的罪。

記憶裡麵,她們從一開始結婚,沈明銳就讓她小心沈家的人,不要被算計了。

還會教她怎麼和沈家的人相處,並且還會堅持給她寫信,讓她回信並且和他說家裡麵的事情。

每一次回來,沈明銳也會主動詢問原主,或是直接,或是旁敲側擊,總能想辦法從原主的嘴裡麵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然後警告沈家的其他人。

更彆說他還經常私底下狗給原主錢,讓她貼補自己,不要餓到自己和孩子,對原主的父母也很好,每一次回來,也都會提著東西上門看望。

可惜他對原主這麼好,最後原主還是出了事情。

想著想著,楊茜又覺得不舒服。

她沒事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乾什麼!

她偷偷看了沈明銳一眼,火光下,他的臉上也被蒙上了層暖黃色的光暈,倒是顯得整個人溫和了許多。

楊茜撇了撇嘴。

其實,以往的記憶裡麵,沈明銳雖然話少,但是沒回回來,還是會和原主說說話的。

雖然主要是原主和孩子的生活,以及她們有沒有被欺負之類的,但是這一次,沈明銳卻明顯比之前更加的沉默。

楊茜心裡麵忽地“咯噔”了一下。

她之前一直是因為原主固有的印象中就是沈明銳是一個很沉默的人,又加上覺得故意去想那些他們兩人相處的過往會怪怪的,所以就一直沒有認真回憶原主的記憶。

但是現在,不回憶不知道,原來沈明銳和之前幾次回家之間的差彆有些大啊!

楊茜想著她雖然沒有故意把自己弄得和原主一模一樣,也想過有朝一日,沈明銳會發現她和原主之間的差彆,但是也沒有想過沈明銳能一回家就發現她和原主之間的差彆。

難道說當兵的都這麼厲害,有一雙火眼金晶,還是說是她想多了,沈明銳是因為她這次性格大變,又提前知道了不少事情,所以才沒有開口問的。

越想,楊茜就覺得越是不自在。

她不太喜歡這種抓心撓肺的感覺,想了一會兒後,就直接問道:“對了,你這次回來,怎麼沒有問我過得怎麼樣啊?”

沈明銳偏過頭看楊茜,目光平靜而深邃。

他說:“那天在沈家都聽到了。”

楊茜:“……哦。”

竟然有些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冬天的夜,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在這種環境下,時間就顯得格外的漫長。

楊茜和沈明銳正式相處也就這幾天,今天一晚,也算是把能說的話都給說完了,她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乾脆把凳子又往幾個小孩兒的床邊挪了挪,趴在床上等天亮。

沈明銳看著楊茜的動作,沉默了一下,就說:“你去睡吧。”

楊茜默了一瞬,沒有再堅持。

實在是這樣和沈明銳相處太彆扭了。

她掀開被子一角,和衣躺了下來。

沈明銳卻倏地站了起來,楊茜瞪大眼睛看他,他走到桌子邊上吹了煤油燈。

楊茜閉上眼,原本以為會睡不著,但是沒想到很快就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地聽到一聲轟隆,整個人抖了一下,頓時想要坐起來。

一雙寬厚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沈明銳低沉的聲音響起來,“沒事,睡吧。”

楊茜迷迷糊糊,感覺到是沈明銳,又躺了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幾個孩子都已經不在了。

楊茜從床上起來,出門,外麵的雨已經沒有昨天那麼大了,但還是淅淅瀝瀝的。

她看了一圈,沈明銳不在家,幾個孩子穿的很厚實,也不嫌冷,正在屋裡麵跑來跑去地玩水。

看到楊茜出來了,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地跑過來圍著她,娘娘娘或者姨姨姨就開始喊。

楊茜隨著幾個孩子鬨了一會兒,問道:“你們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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