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迷一開始討厭我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雖然看起來總是對一切漠不關心, 在我進入枯枯戮山以後沒有正眼看過我——
可他的目光一旦轉過來,哪怕當時的我還沒有被他整治過,也會情不自禁地手腳發冷、四肢僵硬, 好像被他看穿了一切。
不要靠近奇犽。
他為了最心愛的弟弟、這麼警告過我。
一直到很久以後的某一天, 他才開始帶著縱容的態度, 默許我和他弟弟們的交流。
大概是覺得已經給野犬帶上了枷鎖, 無需憂慮,就像他們家山腳下那隻巨大的看門狗一樣, 馴服之後便可以高枕無憂。
但是, 人和狗,還是有點區彆的。
……
由於我的插手, 金發青年不得不臨時更改了行動路線和計劃。
他正走在我前方, 側臉看上去染上了點怒意——我能理解, 無論是誰, 真心實意地排除了萬難、為對方著想,卻突然被告知背叛,恐怕一時之間都難以接受。
但我的舉動,嚴格來說, 其實也算不上背叛……畢竟我和他其實沒那麼熟, 而且,就像我曾經訓斥過拍賣會經理那樣, 作出選擇的家夥應該自己預料到結果、一力承擔。
是他選擇貿然對隻有過一麵之緣的我放下戒心的, 這個世界上又不是隻有西索和幻影旅團是壞人。
“我可是把這麼重要的消息都告訴你了,”這麼想著, 我理直氣壯地開口問他,“你怎麼從那之後就一直不說話……不應該先謝謝我嗎?”
“謝什麼?”他冷冷投來一道幾乎可以殺人的視線,目光中包含著複雜情緒, 不可忽視的是裡麵還夾雜了點厭惡和退避,“是我大意了,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你變臉可真快,”我哼了一聲,“剛才你可不是這麼和我說話的。”
“是我大意了,”他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另起了話頭,眼神中依然帶著刀片般鋒利的厭惡,“像你們這種人……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們這種人?
我忍不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他察覺到我的動作,轉過眼來,目光警惕,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我可沒有做壞事。”我當即自證,“隻是看看你,也不行嗎?”
他不理我。
好冷酷。
本來就夠冷酷了,現在冷酷又上一層樓。
就這麼沿著某個方向走了一陣,他帶著我到了某個地下室的密碼儲物櫃前,我站在他背後,嘖嘖稱奇:
“原來這種地方還有這樣的東西,我從來沒見過……你們活得真精彩。”
話音剛落,他拿出儲物櫃的東西扭頭就往外走,我跟上去,隻是慢了一步,就差點被他拉上門關在地下室裡。
“好過分……”我擋住門,“你現在是想丟下我嗎?我可是連那麼重要的信息都告訴你了。”
他又試著動作了一下,接著發現自己的力氣和在揍敵客家特訓過的我半斤八兩……直接甩手扭頭就走。
我兩步又跟了上去。
他越走越快。
我問:“你是在和我比耐力嗎?以為這就能甩掉我嗎?”
他還是不吭聲,眉頭擰了起來。
我:“現在決定把我當空氣,用冷暴力把我逼退?”
仍舊沒有回應。
金發青年毅力相當驚人,下定決心後就真的沒再和我說過一句話,無論我在他耳朵旁邊說了什麼,他都目不斜視專心地趕自己的路,隻有偶爾實在被我刺激得煩了,才忍不住回過頭來對我動手——
應該是想打暈我之類的,但是結果都失敗了。
如果他是帶著必須如此的決心想殺我,說不定我還會感到棘手,可隻是想打暈我的話,應付起來根本一點難度都沒有。
十幾分鐘後,我依然緊緊跟在他身後。
他忽然停下腳步,我也停下了腳步。
“你到底想怎麼樣?”然後我聽見他問。
“我說過了,”我道,“我要跟著你呀,因為我沒有地方去了。”
聽到這個答案,他臉上看起來寫滿了大大的個字:
不相信。
但是這次,他沒有驅趕我,而是沉默片刻後道:
“既然如此,你要像約定好的那樣,聽我的安排。”
“什麼安排?”我從善如流。
他把我帶去了一家服裝店,站在店門口對我道:
“去換一身衣服,我們要出城。”
聽上去很合理。
但我的念能力告訴我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沒必要,”我說,“我們現在就走吧,抓緊時間比在這裡磨蹭好。”
“那我去,”他說,“你不需要,我需要。”
然後他當著我的麵走了進去。
……好吧。
我在店門口站著想了想,最後還是也跟著走了進去。
拒絕了導購員的再推薦,在店裡、恰巧能看見試衣間的長椅上坐著等了快有十分鐘之後……我才猛然意識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跳起來,問導購:
“剛才在我前麵進來的朋友呢?他還沒出來嗎?”
導購這才在我的催促下走到試衣間附近,喊了一聲:
“先生?”
“先生?”沒有得到回應,她接著問了第二遍,“您在嗎?”
還是沒有回應。
我當機立斷衝上前去,拉開簾子,裡麵空空蕩蕩的,除了掛在牆麵上的衣服什麼也沒有。
那家夥、看上去正直,實際上竟然也會騙人!
生平第一次,我稍微理解了以前被我騙過的對象的感受。
原來被沒有懷疑過的人欺騙是這種感覺。
我轉頭踏出了店門,目光四處搜尋……這個時間點湊巧趕在交班前後,來往的人流多得有些乾擾我的判斷。
他選擇擺脫我的時機正好。
可惜遇上了我的念能力。
我的母親、能夠成為頭號情報販子的倚仗,正是來源於這特殊的念能力,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能變成信息。
所以我從小、就非常擅長分辨誰是可以討好的對象、誰是不討好就會死掉的對象,該在什麼時機對什麼人說什麼樣的話……因為一切都會變成信息,這個人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會高興,那些人會絕對拒絕不了某樣東西,一旦有了這種能力,世界在眼前幾乎是透明的。
隻是人心太過變幻莫測,能力還是經常會有失靈的時候。
就像這個剛剛欺騙我的家夥,剛才,我的能力還分析出來,他正直又善良,結果……
我的思緒在接觸到某個背影後踩下了急刹車。
更改過的服飾,發型,一樣的肩寬、相近的四肢比例、還有差不多的走路習慣。
我彎起眼睛,笑了起來,快步走上前去,攔住了他。
“我在這裡,你找錯方向了。”我道。
他停下步伐,身軀緊繃,麵色不虞。
好像已經快要對我失去耐心了。
既然如此,沒辦法了,隻能用那個辦法了。
“你好像真的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我歎了口氣,“但是,一般不會有人這麼拒絕我。”
因為我總是能用自己的能力,給出最充分的理由。
“……你的那個、好像是醫學生的朋友,”我眨眨眼睛,“你拒絕我的話,……他那邊沒關係嗎?”
頂多隻是臉色流露出厭惡的青年,一瞬間用淩厲到像能殺人的眼神瞪向我:
“你要做什麼?”
“我說沒什麼的話,”我問,“你相信嗎?要賭嗎?”
“所以說,”在他可怕的目光中,我假裝毫無所覺地湊上前去,微笑,“是你先說要對我負責的哦?可不能半途而廢呀。我為了你,可是把一次非常珍貴的……機會,都丟掉了。”
就這樣,原本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丟掉我的陌生家夥最終屈服了。
他將一頂帽子扣在我頭頂,帶著我坐上了一趟長途大巴。
在車上,我們的座位是緊挨著的。
他坐定後就拿出了手機,我轉過眼問:
“你不是說你的手機丟了嗎?……哦,原來是有備用機啊。”
他不理我,擰著眉毛似乎在和某人聯係。
我又問:“在確認朋友的安全嗎?”
他頭也不抬地道:“我有很多辦法讓你安靜下來。”
“我也有很多辦法讓你後悔。”我無所謂地和他針鋒相對。
於是他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隻不過是用瞪的。
唉,其實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隻不過他的確像表現出來的那樣重視朋友,才會過度緊張到被我拿捏。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這一點。
他雖然在必要的情況下也會騙人,但騙術好像並不是很高明。
“你竟然會和西索合作……”這麼想著,我忍不住一邊盯著他,一邊嘟囔起來,“那個家夥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沒錯,”一路上都對我視若無睹的青年終於有了脾氣,摁滅手機,冷冷地答了一句,“所以現在我又和你合作了。”
我緩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在罵我和他一樣不是好東西?”
“我沒有這麼說過,”他斷然否認,“是你自己這麼認為的。”
意料之外的嘴毒。
我托住下巴看他,他側過身,避開我的視線,閉上眼睛,假寐。
“剛才就想說了,”我問,“你不用吃飯嗎?從剛才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了,我連午餐都沒吃哦?你應該也差不多吧?”
話音落下沒多久,我聽到他的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響聲。
……這不是餓著嗎?
在我探究的目光下,他又往一旁側了側身子,這次,還把耳朵捂上了。
我推了他一把,不客氣地道:“彆睡了,該吃飯了。”
他不理我。
我又推了幾次,他才重新坐好,轉過臉來,聲音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沒有帶戒尼,也沒有食物——”
“啊?”我大驚,“怎麼會?”
“那些錢,”他接著道,“給你買車票去了……”
那也不至於吧?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壓低聲音:“你不是沒有帶ID卡嗎?”
所以、隻能多出一些錢打點票務員?
我瞬間領悟了他的困難。
原來罪魁禍首是我。
“這樣啊……”我不由得心虛起來,含糊地應了一聲,也乖乖坐好,不再亂動。
他冷哼一聲。
我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發了會兒呆,意識到什麼,慌忙地把剛閉上眼睛的他再度搖晃起來:
“等等——”
然後,我在他幾乎可以真的凝成刀片的目光中問道:
“那、我們下車以後,不會也沒有吃的吧?”
他答:“在我找到臨時工作以前,你得自己考慮這個問題。”
我又問:“你沒有存款嗎?”
他冷冰冰地道:“就算有,我也不需要為你支付費用。”
我整個人都不好了:“你怎麼不早說?……我把我的包落在剛才的店裡了。”
他不感興趣地又側過了臉。
我在饑餓中憂鬱地看向了窗外。
我這輩子還沒體驗過沒錢的滋味……說起來,奇犽離家出走之後,找我用的最頻繁的理由,就是借錢。
原來沒錢是這種感覺。
“手機借我。”我再次打擾起了身邊同行的家夥。
“不。”他想也不想地拒絕。
我向他強調出問題的嚴重性:“我快要餓死了,給我。”
他指出:“你可以提前下車。”
“不可能,”我抗議,“你想得美!”
“原話奉還。”他一點也不客氣。
胃部的饑餓感就這麼被怒氣驅趕走了,我同樣也失去了和他談話的心情,不高興地把頭扭到了另一邊。
不知不覺中,困意襲來,我點了點頭……接著被激靈一下驚醒,連忙解下發繩,扯開一道口子,把自己的一隻手和身邊青年綁在一起。
他重新睜開眼睛,看上去很抗拒,想要立即收回手,我連忙道:“不許動,不然你會後悔的。”
他停下動作:“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餓了,要靠睡覺熬過去,”我接著綁繩子,“怕你趁我睡著跑掉……好了,綁完了,要下車的時候記得提醒我。”
他這時候才動了動,扯了扯繩子,但是沒掙開,冷笑一聲,並不答話。
我才不管他心情如何,自顧自地閉上眼睛睡覺去了。
這一覺睡得不是很好,大概是因為第一次坐長途汽車,睡夢中總是要醒不醒的,到站了、被提醒該起來的時候還覺得頭暈。
“解開。”身旁的金發青年又扯了扯繩子。
“不,”我還沒睡夠,索性直接一頭倒在了他身上,“我還困呢。”
他毫不留情地把我推開:“和我有什麼關係?”
“雖然我很不想翻舊賬……但是是你先說要對我負責的,”我抬起另一隻手,“你看,為了你,我連未婚夫都不要了,你還害我兩餐沒吃上飯,我都沒怪你,現在我隻是想睡個覺,你都不允許嗎?”
他:“……所以說這些都和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