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薦到最後,他才發現,不光書生們來了,就連被桓文強買到縣衙,差點導致宋時跟他們結怨的李行頭也來了。不過這回他沒再扮女裝,而是換了男裝,矮小的身材便不大顯眼,整個人都藏在了書生們身後身後。
趙悅書主動把他拉出來,說道:“鄉間沒什麼可吃的東西,莊戶手腳又粗,我便把少笙帶來,叫他給咱們備些精致膳食。”
宋時一看見這位李·前·行頭便想到緋聞,想到南風,想到自己要被當著桓小師兄的麵出櫃,頓時寒毛直豎,下意識看了桓淩一眼。
幸虧桓師兄是個正人君子,不懂個中隱情,隻以為李少笙是廚子,還替他答謝:“這幾日三弟忙著水患,無心飲食,確實該吃些補養的東西,多謝各位君子費心。”
趙悅書滿麵春風地說:“伯風兄何必客氣,若不是宋兄成全,我與少笙也……”
宋時乾咳了兩聲,強笑道:“堂上諸賢濟濟,都是朝廷未來的棟梁。難得賢兄們到此,豈可不為百姓們籌劃生計,而隻談些私事?我這幾日算著大水衝走的糧食與淹沒的田地,眼見的明年秋糧難完,隻得上書朝廷,請求減免稅糧。還望諸賢領本地鄉紳裡老一同上書。”
他開口把這場見麵拔到了為國為民的高度,趙悅書也不好意思再炫耀自己美人在懷的小日子,慚愧道:“宋兄說得是。這樣大的雨,連城裡的屋子都淹了不少,我們也見著了災民之苦,定要用心做幾篇文章向朝廷請賑。”
李少笙朝著宋桓二人行了個揖禮,笑說:“幾位公子且談正事,小的便去廚下安排了。”
趕緊走吧。
宋時搶在前頭說了句“李小哥且去”,又抓住趙悅書的腕子說:“趙兄文采出眾,來時也親見了水災後哀鴻遍地的慘狀,必定能援筆立就,第一個寫出請朝廷賑濟書。”
趙悅書被他高高捧了上去,徹底顧不上炫耀他跟李少笙的好日子,冥思苦想起了文章。
宋時叫人送上筆墨,這群書生便圍著桌子、對著窗外,甚至踱出院子,看著外頭被水衝得一片荒蕪的土地和麵容愁苦的災民們構思作文。唯有桓淩不用跟著他們寫文章,而是跟宋時走到田莊門外,對著滿地泥濘研究重新劃分地界的問題。
大水一衝,原先的田壟都衝沒了,界碑也多不在原地。不光兩溪泛濫處,更多被大雨衝平的地界都得對著魚鱗冊重新劃分。
不過這個時代的地圖繪製技術……宋時是想emmmm的。要不是魚鱗冊畫得太不準,土地實際大小跟圖冊上標的也對不上,哪兒那麼容易出來隱戶隱田?
趁著大雨之後各家田地都分不出界線,正是打土豪……不,正是清隱田隱戶的好時機。
他手裡有經過救災鍛煉的五百民壯,幾十裡外有交情尚可的衛所指揮,身後還站著個府通判兼未來閣老的孫子、王妃的嫡親兄長……要是這時候還不敢重新清丈田畝,把那些豪強劣紳少交的稅賦擠出來,他們父子以後就彆提當官理政,安心地掛印拿錢,等治下出了事進監獄吧!
宋時在廣西沒正式清丈土地,隻在辦理幾家爭田的案件時到田裡實測過,也買了篇五毛的小豆腐塊,學會了用繩子做軟尺、立標杆取直線這種土法測量技術。
實地測量他有底,本地衙役應該也熟悉,唯一麻煩的就是測量之後要計算和魚鱗冊上原額相差的畝數,以及對方應補繳的稅銀。
雖然這都是初中數學內容,但他一個大學完全不學高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碰過幾何知識,還穿到古代學起了八股文的官二代,簡直一想到什麼邊長、麵積、正弦餘弦的就頭疼……
他自己痛苦不夠,還老氣橫秋地教育桓淩:“縣裡的田地多半兒是這樣的,這樣的,”他尋來紙筆,畫了一個梯形,又貼上一個長方形、又貼一個三角形、又貼一段圓弧……畫得自己直眼暈,還要強撐著說:“這些都得靠數算,回頭我教師、教兄長列公式算田積、計稅糧。”
桓淩抬眉問了一聲:“公示?是說算出田積、稅賦之後要公示百姓麼?”
宋時輕咳一聲,連忙圓場:“是我說錯了,我是說我會一種簡單的算法,兄長以後算田積都可以比著我這算法,用相近之法計算。”
桓淩仿佛聽懂了,點點頭,問道:“是不是就好比算田積時,按《數書九章》中斜蕩求積、三斜求積等例子計算?”
宋時沒聽過他舉的兩個例子,也不知道《數書九章》跟《九章算術》有什麼關係,但為了顯示自己是個懂數學的人,還是強行裝了一波:“差不多就是這樣。不然兄長先寫下那兩個例子給我看看,我再給你講我從海外大食商人那裡學來的算法。”
桓淩欣然同意,提筆畫了個類似斜邊在下、尖角在上的豎放梯形,但左下與右邊兩條對邊又不完全平行的四邊形。他徒手在上下兩個對角之間拉出直線,又從頂點畫了一條垂直線到底邊,在線條旁分彆標注上西大斜二十六裡,東斜二十裡,東北小斜十五裡,北闊十七裡、中長二十四裡……
圖上東南西北方向跟現代都是反著來的:底邊反而是北闊,西斜為右側長邊,東大斜在左上,東北小斜在左下。
宋時心裡換算阿拉伯數字,乘乘除除地算三角麵積,然後將麵積相加……沒等算出來垂線分開的直角三角形,桓淩已然行雲流水一般寫下了標準答案:“蕩積一千九百一十一頃六十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