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2 / 2)

宋時反過來教育他:“桓師兄隻信儒家,不信佛道,爹你也彆聽那些山僧說什麼因果報應。如今名士才子都信禪宗,你一個縣令不與人論禪、作禪詩,反倒講業障果報的故事,人家要笑話你村氣的。”

他猶豫再三,才跟老父提了一句:“恩師故去多年,我也不好硬闖到他家,指著牌位認義父,若是認小師兄作兄長如何?”

從此以後他們就是親兄弟,桓家姑娘退親嫁人的事都會被抹平了——未婚夫成了義兄,這婚事就不合倫常了麼。

他爹之前感桓老師教養之恩,恨不得把兒子過繼給他,這會兒又想起問題來:“要是早結了也無所謂,可如今桓公子是取中你的房師,你們在官場上有了師徒名份,再結金蘭也不大合適吧?”

要是連科場中的師徒輩份也論,那就太混亂了。按他父親這個想法,難不成小師兄當上了他的房師,他就要改認這麼多年的師兄做義父了?

再說曆年主持科考的都是各殿大學士,萬一桓老大人主持今科會試,取中他做門生,那他不又比小師兄高上一輩兒了嗎?

……還是再拖拖,等明年會試成績出來再說吧。

他收拾了家裡的油印機,找人訂做印刷用的絲網、臘紙,熬了一大瓶油墨,裝好平常複習用的書和文具、紙張,采買能在北方過冬的衣裳……

然而他還沒準備好出門,桓淩那裡卻先遞來了帖子,告訴他周王的婚事已定,他做為王妃的兄長,要回京受封觀禮。

他這些年從沒主動提過周王和他妹妹的婚事,即便宋時提起,他也不願多談,是以宋時隻知道周王一直沒成親,並不知其背後隱藏了多少朝堂風波。

見著這份帖子,他也沒什麼特彆的想法,隻覺得放鬆——

太好了,周王跟桓姑娘成了親,以後就不會有人想起他這個前未婚夫,他可以安安靜靜地進京複習了。

桓淩是被天使迎歸的,走得倉促,隻能留一封信給他,卻不能帶他同乘官船回去。宋時恰好也不想跟周王夫婦扯上關係,看到這裡反而鬆了口氣。

他們官船走得快,又比他提早走了兩天,如今可能已經開出數十裡了吧?他還可以再拖一拖,反正二月初九才考試,他趕在正月裡進京就行。

他細細地收拾好應試之物,又跟林泉社諸生聚會,交待了些辦講學大會的相關問題,進了十月中旬才與沈世經等本地舉子一同包船上京。

從福建到京師相隔迢迢三千餘裡,臘月諸節乃至新春正旦,他們都是在客館中度過的。而桓淩跟著禮部傳詔的天使日夜疾馳,卻是一進臘月便趕回了京師,見到如今身居閣老高位,卻被官私雜務磋磨得頗見老態的祖父桓侍郎。

桓侍郎在他麵前擺著一家之主矜持冷淡的神色,淡淡道:“你在福建倒是折騰出了幾分樣子。不過外官終究是外官,既不能積攢人望,也比不得做京官的資曆硬實,你做得再好也沒多大用處。往後的事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都察院兩位總憲、副憲還肯要你,不日便要會推。”

他看著桓淩眉梢眼角抑製不住地流露出喜色,以為這孫子叫經曆官場折磨,終於知道家長庇護之下的日子好了,滿意地笑道:“你是周王妃的兄長,總不能還流落在外做那些俗流雜職,以後就老老實實留在朝中吧。”

桓淩拱手道謝,而後像個真正體貼懂事的好孫兒一般,向祖父報告了自家在外任職的成績:“孫兒倒有件好消息要叫祖父得知。孫兒在外不隻任了些庶務,還被福建學政方大人援引為鄉試同考官,取中了十七位才學俱佳的舉子。”

桓老太爺不知為何心頭發緊,總覺著接下來將聽見的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而他那出息的好孫子卻滿麵含笑,說出了對他而言猶似驚雷的消息:“想來今科福建宋時榜的中試舉子名單過不多久就該送到禮部了吧。”

宋時榜!

宋時竟考取了福建鄉試的榜首!

他就算中舉也不要緊,就中個七八十名,安安穩穩待在榜尾,人家便看見他的名字也不會在意,他怎麼竟考了解元,以致這一榜都要以他的名字命名!

眼看著他孫女終於能嫁入皇家,這個退了婚的未婚夫就不能消停些麼!

他盯著孫兒的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憤恨地質問桓淩:“你怎能取中他!是你讓他考中的不是?你隻記得師弟,心中還有沒有桓家、有沒有你妹妹!你豈不知他的身份不宜在這時候張揚起來!”

桓淩垂眸淡淡地答道:“祖父此言恕孫兒不敢認。秋試是朝廷掄才大典,簾外諸官彌封、謄卷絕無疏漏,孫兒與兩位房考官、兩位京裡來的主考皆是依文才選人,更無為私情作敝之事。他的文章也是被取作了範文,列在登科錄中的,祖父不信回頭自己審讀便是。若有差池,孫兒甘願擔責。”

你!你擔責還不就是桓家擔責,還不是要連累我這個閣老!

桓侍郎氣得麵皮抽動,重重一揮袖子,從桌上拿起個茶碗便朝他麵前扔去。桓淩錯後一步躲開飛濺的瓷片,微微擰眉,反過來質問祖父:“祖父自幼教導我,做人要行得端、坐得正,直道而行,不累於權勢。而如今我桓家要出閣老,要聯姻皇室,卻要與咱們家全無乾係的宋家犧牲,一家上下都為了咱們不得科甲得第、官場揚名麼?”

他從未學過這樣的道理。

或者官場上這樣的道理隨處可見,他卻不甘心讓時官兒做這樣的犧牲者。是他們自家求名利,來日無論求得什麼,也該自己擔著才是。

桓侍郎閉了閉眼,半晌才平緩情緒,厲聲吩咐道:“都察院會推結束前,你哪裡都不許去,也不許跟人提起你在福建做過考官的事!”

隻是福建省解元……他長孫女與宋時的婚事畢竟還沒鬨到儘人皆知,他這個三輔也還鎮得住官場。各省登科錄送進京後,都要由禮部封存,他在部裡壓壓議論聲,等過了新年周王與王妃大婚,這樁盛事就足以壓過一切了。

哪怕那宋時明年就進京考試……

就算他運氣好考進了三百名內,一個小小進士與天潢貴胄,任誰都知道該如何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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