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1 / 2)

俗話說, 新官上任三把火。宋知府既是三元及第、翰林出身, 這把火自然也得燒得更新鮮、更熱烈些, 才對得起他的身份。

他甫一接任知府之職, 便親自盤點了前任留下的帳冊、錢糧、魚鱗冊、案卷, 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鬆。做外任的帳冊其實總有些差錯, 倉儲也多半對不上,魚鱗冊更有無數可動手腳之處……細查一遍下來,竟是從剛調任的前任知府到這衙裡底層的文書差吏, 一個清清白白的也沒有。

他挑了整整一摞錯處, 召府內佐貳官、首領官到堂上開會。

滿座官員都是親眼看他盤點這些的, 對著他麵前那摞紙,個個神思緊張,爭先恐後地開口替自己辯解, 也順便替老上司辯解一句——

不是他們貪的太多,而是這些帳目本就有開年時先支出, 到年底收上稅再清盤的習慣。宋時調來的這時節不當不正的,他們臨時盤點清整, 有許多東西挪不過來,都在想辦法彌補。

而且周王猝然來此,他們府裡還要負責整治周王府, 難免比建普通官舍多花些銀子……

宋時坐堂上聽取了諸位同僚的意見, 最後擺了擺手, 寬和地說:“我早年隨父親放過外任,知道咱們做親民官的為難。咱們漢中府如今更不比從前、不比彆處——周王府就在幾條街外, 桓僉憲亦在王府辦公,咱們一舉一動都在上官眼中,稍有錯失,難保要受彈劾。”

他在傳聞中是個風流多情的才子,初到府城與眾人相見時,也隻是個溫柔可親的名士模樣。可如今拿著這些證據端坐堂上,溫和平緩地說出這些敲打人的話來,卻叫滿座官員都如芒在背,竟連辯解都不知怎麼開口辯解。

宋時環顧一周,見這些人都叫周王和桓師兄的名頭嚇住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本官拿出這些東西,自不是為了為難諸位,而是要引以為誡,請諸位同僚與我一道研究出個可以嚴格把握政務進度,隨時總結、隨時清理政務的治政之道。”

他拿起那摞紙,就在腳邊備著的火盆裡點著,甩了甩袖子說:“本官之前算過,衙門留存的錢糧還承擔得起那些虧欠,略有缺少的,本官願自家承擔。舊事以後便也不必再問,還望諸位與我同舟共濟,管好漢中一地……”

也伺候好府中那位親王和僉都禦史。

他這一套連敲打帶安撫下來,雖不能像宋江那樣感動得同僚們納頭便拜,但眾人看他的眼光中也隱隱帶上了幾分感激與信服。

趙同知領頭起身拱手,代闔府官員謝他替眾人遮掩之情。

宋時笑道:“咱們往後要在漢中府和衷共濟,我坐在知府位子上,自該多擔些責任。既然咱們已把話說開了,那麼舊事不論,且往前看,看看咱們府今年該做出個什麼樣子吧。”

他輕咳一聲,背後的門子便上來,分發了幾本精細雪白的稿紙給各位大人。

稿紙是雙頁信箋大小,排頭一行端莊大氣、筆劃纖細有力的《新泰廿四年漢中府公務稿紙》;這行字左邊與紙頁最左端印著極粗的邊欄;當中是一行行細細的界行,俱是朱砂般鮮紅。

定是傳說中的宋版印法!

這印法聽說是文人印法,非工匠所能學,宋大人到漢中府連個師爺都不曾帶來,想必是在盤查物資之餘親手給他們印了稿紙。

這樣精致的稿紙少說也值幾兩銀子一刀,當禮物提到人家門上都夠了,宋大人實在是個大方體帖的上官。

眾人起身道謝,宋大人和氣地說:“這些紙是咱們府裡份例內的紙,本府隻是印了格子出來,倒不值什麼。這紙卷頭有膠水把著,用時可用一張撕一張,剩下的稿紙不易亂,或能方便諸位辦公。”

自然是方便的!

眾人細看卷頭,確實看出有一層薄薄的白色膠膜沾著,稿紙並得整整齊齊,隨意擱在哪兒都不怕滑散開,實在方便。

長官這麼用心印製出的東西,做僚屬的自然要極力讚美。

宋知府被拍得飄飄欲仙,拿起茶碗啜了一小口,說道:“既是諸位喜歡,何不這就用起來?本官初到漢中,才理清了前任嚴大人留下的文書,尚未弄清府中細務往常都是如何做的,還請諸位大人便用這稿紙寫下今年——”

他拎起一本稿紙,點點上頭“新泰廿四”年的字樣,露齒一笑:“府中錢糧倉儲如何補足,糧廳幾時督運錢糧上京,軍廳如何舊案、防備賊盜,如何勸農耕桑、開懇荒山野地,賦稅如何收,有哪些勞役要做,該征發多少民夫、工匠……”

以同知、通判與經曆各廳為主,連同府儒學、六房諸文書各自都要做一份今年的工作計劃。這份計劃他要與嚴大人及再前幾任知府任內的情況相比較,看看本府今年的成績是升是降。

他初到此地,但同知以下官員至少都是做滿了一年的,今年做什麼參考去年即可,沒有什麼寫不出來的。此外,如今已進四月,他來之前的三個月裡各廳、各房若已經做成了什麼事,也可以寫下來。

他知道眾人從未寫過這種報告,或許不知從何處下筆,或許寫得不全,不過不要緊,他這個領導是必定會負起責任,帶領眾人邊學邊做,掌握高效辦工方法的。從今天起,每天早晚點卯後、散衙前,各開半個時辰的工作安排會議和當天工作總結會議。他在時有他主持,他要下鄉考察或是放告的日子就交同知趙大人主持,非有必須在府衙外辦的要事不能輕易取消。

事事都提前有安排、有對策,哪怕他也如嚴大人一般中途改調往彆處,也不會耽擱府中事務,留下他這幾天查出的那些紕漏了。

如何?

宋大人笑吟吟地詢問諸位同僚的意見,眾人卻還能說得出什麼?

趙同知與苑通判、程經曆都知機起身地應道:“宋大人所言極是,我等也願追附大人驥尾,將漢中府整治一新。”

宋知府十分滿意他們的態度,叫他們依著自家習慣回去慢慢寫。五日內交上來就行,也不可急於交差,耽擱了本職工作。

這幾天暫不開全體例會,有什麼事他單獨找管事的官吏開會,給大家一個適應期。

太好了!

本府素來沒有開會的習慣,彆處任上也都沒有,至多是府尊大人叫幾個人進去商議某事,還從沒有這樣管頭管腳的。以後的“例會”恐怕就要成例,再逃不脫,眼下能放鬆幾天也是好的。

眾人悄悄鬆了口氣,起身辭彆宋大人。

宋時目送他們出門,又將禮房書辦招來,拿出自己新寫的堂規——也就拿他在福建時定的堂規式改了改,加上早晚例會這條規矩,吩咐道:“抄幾份送至各廳、各房存放,拿榜紙抄一份帖在牆上。每天早上挑一名書吏輪值,集府中在班衙差到堂規前,替他們念一遍,督促眾人依本府的規章而行。”

幾位上官開例會,下頭文書、衙差不用開,也得知道他這新知府的規矩。知道了他的規矩再犯錯的,就彆怪他從重糾罰了。

那名書吏深深點頭,捧著堂規回到禮房,交待了新堂規之事,與房裡同僚一道抄寫,抄好的便先送往幾位大人手中。

趙同知口中發苦,偷偷拉出兩位同僚,趁大人正在衙中批複公文,三人偷偷交流了一番:這位宋府尊外表看著像個不染世俗的山中高士似的,管起事來怎麼這樣嚴?

難不成這是翰林院的規矩,他從京裡學來,就拿到了這小小的漢中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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