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正是中午,許三妞燒好飯,跟四妞兩個人把飯菜擺在堂屋,就乖乖坐好等著姚翠花跟許香萍兩個洗了手過來吃飯。
雖然才搬出來十幾天,但這倆孩子的性子都變得稍微開朗了一些,三妞也比從前話多了。
覺得自己虧欠女兒太多的姚翠花對這些變化也感到很欣喜,她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當自己是個寡婦,一心隻想好好養大幾個孩子。
“好了好了,快吃飯,天冷了,飯菜冷得快,你們兩個不用等我們,自己先吃。”許香萍坐上桌子,抓起筷子就夾了一筷子炒蘑菇吃。
搬出來住真是太好了,她們母女四個糧食充足,住進老屋這些天,她們吃的全是乾飯,比在家裡強多了。
姚翠花擦乾淨手也坐了下來,不過她先給小女兒夾了一些菜,自己才開始吃了起來。
村裡人白天在家的時候都不閂院子門,所以許奶奶直接推開門就大踏步走進老屋了。
母女四人都是一愣,許香萍頭一個叫了起來:“你跑我們家來怎麼不敲門?”
“我是你奶奶,我愛來就來!”許奶奶舉著棍子揮了揮,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
這老屋雖然很舊,但到處收拾的乾乾淨淨,走廊下的竹圈子裡麵養了一窩新買回來的小雞仔,正在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一張舊桌子上擺著炒蘑菇、炒南瓜和青椒土豆片,母女四人的飯碗裡裝的全是白米飯,雖然摻了不少乾菜一起煮,但跟許家經常吃的菜糊糊是不一樣的。
許奶奶一看這些飯菜,登時氣的鼻子都歪了——這群人搬走家裡的糧食,居然在外頭吃的這麼好,憑什麼?
她舉著棍子就朝桌子上砸去,姚翠花身體確實是好,反應也快,她一把揪住許奶奶手裡的棍子,狠狠朝後一撅,許奶奶手一鬆,被這股力量一下子帶倒在地,摔了一個屁墩兒。
這還了得?這老太太作威作福這麼多年,眼看就要發作,許香萍大聲說:“這是我們家,李書記都承認我們已經分家了,要是你這個老太太再胡來,我們就真的對你不客氣了!”
分家這個點子還是沈嫻幫許菱雙想到的,她說要是不弄清楚這個關係,到時候許奶奶跟許大海可以找上門來賴著吃喝住,麻煩事兒很多的。
所以許菱雙讓許香萍用自己的名義去公社立了戶,現在她是戶主,就算許大海母子兩個想鬨事也無從鬨起。
“你們也不怕天打雷劈!”許奶奶惡毒的咒罵著。
許三妞忽然說:“奶奶你這麼壞的人都活到這個歲數了,我們肯定比你活得長。隔壁家的李婆婆都跟我說了,奶奶你當初生了三個女兒,全是你親手丟到山上喂狼了。就算會天打雷劈,那也會先劈到你身上。”
許香萍一愣:“還有這種事?怎麼三妞你從來沒跟我們說過?這老太太居然這麼惡毒!”
“我怕說出來嚇著你們,又不是什麼好事情,有什麼好說的?”許三妞說:“媽媽,二姐,我們把她趕出去,繼續吃飯吧。這麼好的白米飯,要是冷掉了多可惜。”
姚翠花便站起來,跟許香萍一起架住許奶奶,直接把人送到院子外頭去了。
剛巧許菱雙吃了午飯抱著出門去找吳子華上課,見到這一幕,她就趕緊走過去問道:“她過來找你們麻煩?”
“是啊,不過大姐你不用擔心,我跟媽才不怕這個老太太呢。”許香萍笑著比劃了一下拳頭:“我力氣這麼大,爸來了我都不怕!”
許菱雙笑著拍了拍二妹的肩頭,道:“好,繼續保持這個狀態。”
許四妞拿著許奶奶的棍子丟了出來,其他人就全都走回院子,閂上門繼續回去吃飯。
許奶奶站在土路上,被風一吹,整個人瑟瑟發抖,她乾嚎了幾嗓子,不過這邊的人都在家裡吃飯,沒人對她的乾嚎感興趣。
這老太太無可奈何,隻能拿著那根破棍子回家去了。
家裡還是冷鍋冷灶,許奶奶一進門,許小寶就衝過去拉住她的衣角喊道:“奶奶奶奶,我媽呢?我姐呢?她們怎麼還不回家啊?我肚子餓要吃飯,奶奶,飯呢?”
許大海灌了一肚子涼水,這會兒心情正不好,他便走過去很不客氣的說道:“媽,我在外麵累死累活的掙工分,回到家裡連口熱飯菜都吃不上,你成天在家都做什麼了?”
“你要吃飯不會自己去做?老娘生你養你,你幾十歲的人了,還要我來伺候你?我不吃飯了,要吃你自己去做!”許奶奶頭一扭,跑回房裡躺著了。
許小寶跟過去趴在她床前一直喊肚子餓,許大海心情不好,不過飯必須要吃,他隻能自己煮了一些稀飯,胡亂吃了幾口就繼續出去乾活了。
許奶奶在床上躺著躺著,居然就這麼睡著了,等她醒來已經是下午了,家裡安安靜靜的,許小寶也不在床頭趴著哭了。
許奶奶捂著咕咕叫的肚子,跑去灶屋一看,鍋裡還有一點兒剩湯水,她立刻罵道:“煮了稀飯居然不喊我這個做媽的起來吃!真是不孝子!”
她一邊罵一邊給自己煮了菜糊糊,煮好之後就喊許小寶過來吃飯,可是喊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
許奶奶就自己先吃了兩碗菜糊糊,吃飽以後繼續喊許小寶,可是不管她怎麼喊,都沒人回應。
她這下有些著急了,在整個家裡找了一圈,沒找到人,許奶奶一驚,拔腿就朝外跑去。
“你看到我們家小寶了嗎?”
在外頭曬太陽聊天的老頭老太太都說沒看見人,許奶奶心裡慌得砰砰亂跳,她想了想,覺得許小寶可能是去找他媽媽跟姐姐了,便又去了秦家老屋。
老屋的院子門是鎖上的,許三妞帶著妹妹在山上撿柴火,家裡根本沒人。
許奶奶就一頭衝進秦安康家裡的院子裡,抓住剛剛放學回來的吳田七吼道:“你看到我們家小寶了嗎?”
吳田七愣了一下,說:“小寶?許老師的弟弟?沒見到啊。”
許奶奶急了:“連這裡都沒有?那小寶能跑去哪裡呢?”
吳子華拄著一根拐杖從屋裡走了出來,他現在越發消瘦了,走路也要靠著拐杖才能行動,所以近來許菱雙已經不讓他給人看病了。
“怎麼了?菱雙的弟弟不見了?”吳子華問道。
許奶奶把中午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就緊張的搓著手說:“怎麼辦?我現在怎麼辦?都說沒見到小寶!小寶是我們許家的命啊,他要是不見了,我們怎麼辦?”
“小寶不見了?”剛剛下班回來的許菱雙一進院子門就聽見這句話,她登時皺起了眉頭。
吳子華解釋了一下,許菱雙就說:“老師你回屋歇著,田七好好照顧你爺爺,我去找齊宏橋。”
村裡丟了一隻母雞也要找民兵隊,丟了一個娃娃就更要找他們了。
齊宏橋他們正在打穀場訓練,一聽許菱雙說走丟了一個孩子,齊宏橋立刻給他們分了任務,以許家為中心輻射出去,每幾個人找一片地方。
許菱雙也沒閒著,去到許家附近詢問每一個鄰居家的孩子。
問了半天,總算有一個小男孩說:“我中午遇到許小寶了,他跟我要吃的,我沒有,讓他自己去山上掏/鳥蛋,他就一邊哭一邊去山上啦。”
一直跟在後頭的許奶奶兩眼一翻,差點暈了過去:“小寶從來不去山上的!現在天冷了,要是被狼叼走了怎麼辦?嗚嗚嗚嗚……”
“彆嚎了。”許菱雙鎮定道:“要麼就去山上幫忙找,要麼就回家去待著,彆在這裡耽誤彆人。”
許奶奶又翻了一個白眼,不過這回是被氣的,她狠狠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們把你養到這麼大,還給你找了那麼好的夫家,你現在就這樣對我!你肯定不得好死!”
許菱雙壓根懶得理睬許奶奶,她轉身就朝小男孩說的山上跑去了。
許小寶這個孩子平時養的嬌氣,加上許四妞一天到晚看著他,所以他很少有機會去山上玩,萬一摔到哪裡也不是開玩笑的事。
冬天天短些,日頭很快下去了,可還是沒人找到許小寶。
種地的人陸續回家,許三妞跟四妞也撿柴回來準備做飯,姚翠花還沒進家門就聽說小寶不見了,她心口一跳,趕緊朝外跑。
作為親家,秦富貴跟秦安康也放下農具跟著一起找,許香萍讓三妞四妞在家關好院子門,她也跑出去找人了。
知青點那邊,一群人正要做飯,朱愛玲從外麵跑回來,匆匆忙忙拉住楊誌跟趙文森:“許老師的弟弟一個人跑山上去了,才幾歲的小孩子,馬上就要天黑了,萬一找不到,那就麻煩了。”
“我們出去一起找?”楊誌問道。
“是啊,一起去找。”朱愛玲帶頭朝外走,楊誌跟趙文森也跟了上去。
一群人找了很久,把許家附近的山頭都翻遍了,可還是沒有找到許小寶。
許大海坐在山上開始嚎啕大哭:“小寶啊,你彆嚇唬爸爸!你要是沒了,爸爸可怎麼辦啊?”
許奶奶死死掐住許大海的肩頭,一雙眼睛迸發出陰毒的光芒,她說:“是那個女人害死小寶的!是那個女人害死了我們許家的命!要不是她鬨著分家搬出去,小寶就會有人看著,就不會一個人跑出去了!”
齊宏橋剛才在附近,聞言便冷笑道:“許老太太你也要點臉吧,小寶媽媽在家的時候,小寶從來沒丟過,現在換了你一個人看孩子,孩子就立刻不見了。我聽說你一直在屋裡睡覺,也沒有管孩子肚子餓?小寶要是出了什麼事,就是被你害的,你還怪彆人,真當其他人是傻子啊?”
許大海一聽這話,猛地醒悟過來,他抓住許奶奶的手臂吼道:“媽,你還是不是人啊?我在外麵乾活那麼辛苦,你天天在家閒著不乾活兒,還不給我跟小寶做頓飯吃,你怎麼這麼毒啊?”
“我毒?我在家閒著?你的衣服不是我洗的?地不是我掃的?菜地不是我去澆的?你以為不下地乾活,家裡就沒有事情做了嗎?你在乾活,我也在乾活,憑什麼我要做飯伺候你?”
許大海一愣:“你以前明明說家裡根本沒有事情做,還說三妞四妞都是懶鬼,在家隻知道玩。”
許奶奶麵色一變,齊宏橋嗤笑一聲,道:“你們母子倆夠可以的,一個壞一個蠢,嘖嘖。”
說完,他就去另一個地方找孩子了。
“小寶,我是二姐,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水果糖,你出來啊,二姐給你糖吃。”許香萍慌亂的在草稞子裡到處亂翻,一不留神腳下一空,她就著山坡朝下滾了下去。
不遠處的趙文森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扶起許香萍:“你沒事吧?摔到哪裡了?”
許香萍扭傷了腳,不過她站起來以後拍拍衣服,就要繼續去找弟弟。
趙文森拉住她說:“有這麼多人都在找,不差你一個,你的腳變成這樣了,下去等著吧。”
“我不下去,我找不到小寶我心裡不安的。”許香萍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那是我弟弟。”
“我知道那是你弟弟,不過你現在這樣隻會礙手礙腳,我勸你還是老實下去等著,不要耽誤彆人找人。”趙文森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冷。
許香萍一愣:“我耽誤彆人?”
“沒錯。”趙文森說:“好了,你能走路嗎?能走我就扶你下山,不能走我就背你下去。”
許香萍的腳摔得有些嚴重,見她走幾步就要摔倒,趙文森就直接把人背起來朝下走去。
走了一半,許香萍才驀地反應過來,她登時臉一紅,整個人都害羞起來了。
趙文森個子高,原先很瘦,但在鄉下鍛煉了好幾年,身上也挺結實的,背起一個人下山也不怎麼費力。
到了山腳下,趙文森把許香萍放下地,讓她在草叢裡坐著,自己拍拍衣服就要繼續上山。
“等等!”許香萍喊住他:“那個,請問你是姓趙的嗎?”
“我是,我叫趙文森。”趙文森說完轉身就走。
“啊……趙同誌,謝謝你啊!”許香萍紅著臉說了謝謝。
她之前雖然跟人處過對象,不過那會兒年紀還太小,兩個人隻牽過幾次手,這次被趙文森背下山,是她活到現在跟男人最親近的一次體驗了。
而且趙文森跟曹啟明不一樣,一樣都是剛剛乾完農活,曹啟明身上總有一股汗臭味,但趙文森身上卻好像乾乾淨淨的,沒什麼氣味。
硬要說的話,許香萍能從他脖頸那邊聞到一股雪花膏的味道。
她一個人坐在草叢裡胡思亂想,竟然一下子把許小寶的事情給忘了。
天已經全黑了,找人的民兵點上火把繼續在山上尋找。
姚翠花這會兒已經快要站不起來了,許菱雙拖著她朝山下走,忽然,旁邊的草稞子裡麵鑽出來一個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子,不是許小寶是誰?
姚翠花撲過去抱住兒子嚎啕大哭:“小寶!小寶你跑去哪裡了?我們找了你這麼久你為什麼不說話?媽還以為你出事了!”
許小寶用小臟手揉揉眼睛,抱住姚翠花的脖子說:“媽媽我餓,我來山上掏/鳥蛋,但是我不知道怎麼爬樹,我就一直哭,然後我就睡著了。”
許菱雙拉住他的小臟手給他把脈,又給他檢查了一遍全身上下,然後道:“小寶沒事,應該隻是在山上睡著了。”
姚翠花抱著兒子一邊哭一邊下了山,許菱雙趕緊去通知民兵隊,說孩子找到了。
許香萍拄著一根粗棍子,一跳一跳的想要去看弟弟。
趙文森跟楊誌他們一起下山,剛好見她艱難的朝前走,趙文森就走過去說:“要回家?我背你回去吧,你們家剛好有醫生,回去就把腿看看吧。”
“那怎麼好意思啊?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蹦回去的。”許香萍趕緊拒絕,她的一張臉紅的快要滴下血來了,好在天黑,沒人看得出來。
趙文森平時話不多,為人還是很熱心的,他蹲下去二話不說把人背了起來。
楊誌走過去說:“你是許老師的妹妹吧?之前在地裡見過你,你乾活很賣力啊。”
“啊,我……我就是力氣大……”許香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一會兒朱愛玲也走過來了,幾個知青就一起把許香萍送到老屋。
老屋的院子裡,齊宏橋跟兩個民兵握著火把在教訓許奶奶和許大海。
許大海說:“我在地裡乾活,我怎麼知道我媽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
“我照顧不好?我是你媽,你自己煮飯都不叫我一起吃,也不叫兒子吃,你怎麼做人爸爸的?”許奶奶尖叫起來。
堂屋,許菱雙衝了麥乳精,又拿了餅乾出來,許小寶吃的滿臉餅乾渣,不過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朱愛玲推開院子門,趙文森把許香萍背進去,大家跟許菱雙打了個招呼,也就回知青點了。
“菱雙啊,小寶跟著他們是不行的,我想把小寶也要過來。”姚翠花低聲說道。
許菱雙正在幫許香萍看腳踝,聞言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接著就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必須辦離婚,然後想辦法讓公社承認他們虐待孩子,才能徹底把小寶要過來。”
“離婚……”姚翠花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了。
“媽,你怕什麼?離婚不就離婚嗎?我們都搬出來了,難道你還怕離婚嗎?”許香萍無所謂的說道。
可姚翠花就是怕離婚這兩個字,搬出來住是一回事,但離婚是另外一回事,姚翠花覺得自己承受不起這樣的事情,所以她沉默了。
“反正我隨便媽的意思,你要是想離婚,我就幫你。你不想離婚,隻想要小寶過來,我們也可以試試看,不過希望不大。”許菱雙給許香萍的腳踝塗上藥膏,然後用力推拿了一會兒。
許小寶吃了餅乾,許三妞端著一碗青菜麵疙瘩湯走了進來:“小寶,晚上我隻做了這個,你吃一碗吧。”
許小寶確實是餓極了,端著碗就開始往嘴裡扒。
姚翠花看著眼淚直轉,不過她到底還是下不了決心。
齊宏橋教訓了許奶奶和許大海之後,就讓兩個人把吃了晚飯的許小寶帶回去了。
一開始,許小寶怎麼都不願意離開姚翠花的身邊,不過許奶奶伸手一拽,把孩子一抱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