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菀要穆寒把衣服脫了,給她看傷痂。
輕飄飄一句話,穆寒霍地抬頭。
一瞬對上她的臉,她挑了挑眉,他迅速低下頭,俯身跪地:“穆寒卑陋,不敢汙主子目。”
在他垂下視線裡,一雙綴了珍珠的絲履鞋尖緩緩上前一步,繡了一支精致纏枝海棠的藕色裙擺拽過地麵,她就站在他跟前。
韓菀慢悠悠說:“卑陋不卑陋,我說了算。”
她就要看。
穆寒跪地不動,半晌:“請主子收回成命。”
韓菀聲音抬高:“穆寒,這是命令!”
韓菀垂目,一瞬不瞬盯著他,片刻,她淡淡道:“穆寒,你要違抗我的命令嗎?”
“卑職不敢!”
一句應答,毫不猶豫,擲地有聲。
這不就得了嘛,韓菀翹唇一笑,聲音重新變得輕快:“起來,把衣裳脫了,我看看。”
穆寒雙拳攢緊,半晌,閉了閉眼睛,他慢慢站了起身。
他不會違抗她的命令,這輩子都不會。
高大健壯的身軀站在跟前,燭光昏暗,投下的陰影將韓菀半個人都遮蓋住,她一半臉頰映著明光,眼神明亮,抱臂等著。
站了半晌,穆寒手伸向腰間,“啪”一聲脆響,腰扣扳開。他似乎恢複了平靜,脫衣服的動作利落且快,垂眸,很快最後一件裡衣落地。
結實且精壯的胸膛,寬肩窄腰,厚實健壯肌理分明,臂肌胸腹肌線條清晰可見,格外地魁偉矯健,如同黑豹一般賁張軀體爆發力十足。
雄渾,陽剛,極具力量感,和韓菀被他所環抱時想的一模一樣。
唯一有不同的,就是這身軀上的傷痕比她想象中還要多太多了。
小麥色的肌膚,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傷疤,有新的,更多的是舊的,有些很淺定睛看才能看到一點點印子,但更多曆經年月卻依舊非常清晰。
手臂,背部,胸腹,最厲害的是他左胸口的位置,一點圓形疤痕,接近心臟,陳舊但依然很清晰,可見當時傷口之深。
相比較之下,他左上臂的新傷真不算什麼。
難怪他完全不在意。
饒是韓菀有心理準備,乍見還是驚住了,心裡那點點和穆寒彆苗頭的心思不翼而飛,她看了半晌,有那麼一瞬她突然真切理解了穆寒的選擇。
他和她,來自不同世界。
兩者之間,有如天塹。
幽幽的昏暗燭火,眼前這具布滿新痕舊疤的身軀。
韓菀長吐了一口氣。
不過沒關係,命運讓他們相遇,命運讓他們重逢,命運讓穆寒以命救她水火,命運讓她這輩子知曉了他的心意。
韓菀相信這緣。
緣為天定,份在人為。
他的出身,她不介意。
前路或許不容易,但她向來是個倔的,她有信心能一直走下去!
她的經驗告訴她,屈服從來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韓菀目光變得柔軟,很憐惜,輕輕觸摸他心口上的舊疤,“疼嗎?”
柔軟的纖纖指尖,輕輕觸碰撫摸,穆寒身軀繃緊了。
他簡短回:“不疼。”
“我當然知道現在不疼,那當時呢?”
當時?
這個傷疤讓他差一點死去。
隻不過,未曾有人問過他疼不疼,連布媼都沒有。見過太多死亡讓人麻木,兒子屍體被拖走她就麻木看著,早已失去詢問疼痛的意識。
十數年之後,一聲遲來的溫柔詢問。
穆寒喉結滾動片刻,“……很多年,卑職已忘記了。”
韓菀數過穆寒身上的傷疤,清晰嚴重的共有一十三處,新新舊舊,另最新一道是左上臂。
她碰了碰有些猙獰的傷痂,很厚很緊實,呈黒褐顏色,醫士沒騙她,確實恢複得很好。
“藥膳你再多喝半月,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韓菀低聲囑咐。
夜靜謐,燭光幽幽,她開始細看他身上其他的疤痕,用指尖輕輕碰觸它們。
他肌肉賁張,非常結實,她碰著,有種戳不進去的感覺,和她柔軟細膩的軀體是完全迥異的,他體溫比她高,矯健身軀下充盈著旺盛的血氣。
韓菀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男性身體,有點點好奇。
這可是她有意的男人,憐惜過後,碰著碰著,不免有些變味,也不傷感了。
她瞄了他一眼,穆寒垂眸,沒有表情,和一開始一樣,但他肌肉繃得緊緊的。
她壞心眼戳了戳,背後這塊立即微鼓繃起,她吃吃低笑。
穆寒喉結滾動,閉了閉眼。
“好了。”
先這樣吧,韓菀繞回前頭,看一眼精赤上身的穆寒,她很滿意,終於肯大發慈悲放過他了。
“去吧,回去休息。”
穆寒拾起上衣穿上,抬頭,她衝他一笑,提著裙擺坐在榻上,輕笑著翻身栽倒卷住錦被。
穆寒垂眸,吹滅留燭,告退掩上房門。
內室昏暗下來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一陣,就安靜了下來。
穆寒沉默站著,閉了閉眼睛,良久,他慢慢鬆開了束袖下緊攢的雙拳。
將配劍放在枕伴,無聲洗漱,脫去外衣,躺下,極有規律,和之前並無二致。
雙手交疊腹前,他閉上眼睛。
......
翌日,搜尋失蹤曹總管事的的行動還在繼續著。
韓菀出麵說了幾句焦急憂心的話,催促尋找加派人手,然後就沒她的事了。
她在翻閱礦區重要卷宗,順便把需呈往郇都的事務就近處理了,到了下午,阿亞複稟,說曹邑宰撐不了多久了,應很快就會開口。
這還是在顧忌曹邑宰性命的情況下,他這等文士,生怕一個重手弄死了。
“很好,繼續審訊。”
韓菀滿意點頭,親自過去看一眼。
她這邊進展良好,心情大好,卻有人恰好相反。
韓菀猜到沒錯,欒邑確實有栗竺李翳眼線和曹邑宰的人,這些人眼見情況不好,也顧不上其他了,立即緊急再往外送了信。
礦鎮位於深山,通往外麵的路不多,不管水陸,都已被韓菀派人守著,這並不容易。
好在第二天,就接獲了新的傳訊方式,這些人大喜,趕緊把前後情況撰寫一邊,忙忙送了過去。
新的傳訊方式並不用走水陸道路,這礦鎮被大山重重包圍,有好處也有壞處,壞處是道路一被卡就麻煩,好處當然是掣肘小,隻要放棄正常道路,想要往外小動作很容易。
獵野物,撿菌打柴,礦鎮家家戶戶靠山吃山,誰也察覺不出異常,輕易遁入莽莽叢林狂奔而去。
原來,栗竺使了一個金蟬脫殼,和李翳也往欒邑來了。
就在距離山鎮半天路程的一個山坳駐紮,和韓菀前後腳抵達。
韓菀率人往礦區來了,其中包括曹邑宰,一得訊報,二人立時心覺不好。
果然!
李翳接過山鎮傳信,飛快拆封一目十行,臉色登時陰沉下來了。
“這個曹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栗竺接過信細看一遍,臉色也很難看。
“曹憑知道不少東西。”
當初為了策反曹邑宰,甜頭誘餌都給得相當足夠,這僅僅錢財可是不行的。
韓氏雖不是他的,但曹邑宰這位置,過手的錢銀還少嗎?與其背叛韓氏,他不如直接下手貪瀆還快點直接點,風險還小多了。
栗竺眉心緊蹙:“他隻怕撐不了多久。”
他們當然預防過曹邑宰身份敗露,把柄也是拿足了的,可曹邑宰文士一個,到了熬刑的時候,**和精神折磨最終還是會讓意誌崩潰的。
不能讓曹邑宰活下去了。
他知道的東西絕不能吐出來。
李翳臉色陰沉,“傳訊宗軫,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及時殺死曹憑!”
......
韓菀看過曹邑宰那邊的進展後,出來後,又往鎮外走了一圈。
她得親自跟進一下搜尋曹邑宰的進展,畢竟在外看來,曹邑宰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得力乾將,前者為韓氏操勞兩代人,她得表現出足夠的焦急和關注。
山澗往下衝,即是河流,春水漲河水湍急,不適合走船,打撈小舟都是冒著覆船風險的,上去的都是泅水好手。
韓菀坐不得船,隻能走路。
這往下遊不似巡視礦區,會有開鑿得相對不錯的道路,這很多地方很崎嶇,連馬都騎不得,隻能手腳並用攀爬。
韓菀為了表現,隻能徒步上了。
這真是苦了她一雙腳,嬌生慣養的一雙細嫩腳丫,何曾這般翻山越嶺過?咬緊牙關走了一圈,汗水淋漓,氣喘如牛,累得不行。
這倒還好,緩下來歇夠了,再泡一個熱水澡解乏,感覺就好多了。
就是一雙腳丫子,起了水泡挑破了火辣辣還不止,腳腕往下酸且疼,泡澡都沒法,得下手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