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峰上的弟子真得十分稀少, 生活也是真得十分逍遙。
險峻的青山空落落的,隻有幾座小小的庭院。
屋裡有圍著被子的暖桌,櫃子裡填滿著各式各樣好吃的點心。
庭院裡的植被很恣意地四處生長, 落了滿地的葉子。穆雪從那裡飛奔而過, 一路留下踩碎了枯葉的哢滋聲。山上的春天來得比較晚,零星開著點點粉色的桃花和潔白的玉蘭, 帶著幾分野徑無人花自開的意趣。
除了幾位外出遠遊的師兄之外, 整座山圇囤就這麼點人。不要說周圍的副峰,連主峰都住不滿。
穆雪很快地熟悉了這裡的一切。
苗師姐是一位典型的吃貨, 她所有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倒騰好吃食物上。每一次從外麵回來都會帶來各種奇奇怪怪的吃食。
“小雪,來。張記的臭豆腐,分你一點。”
“啊,不要, 不要。”穆雪連連擺著小手。
“小雪, 快來幫忙。今天抓到了蠱雕, 晚上吃。”
“來了, 來了。”穆雪飛快地跟上去,半路上疑惑地問,“可是師姐,這個真的能吃嗎?”
葉航舟是一位人緣很好的師兄, 十分善於交際, 基本每一個主峰上都有他鐵杆的兄弟。他的飛行法器是一片葉子, 自從穆雪來了之後,他自覺將穆雪劃歸為自己責任之內。時常用那片葉子載著穆雪在群山之間到處閒逛。
“看到沒?這是我小師妹,如今我也是有師妹的人了。”
“行了, 知道你小子不是你們峰最小的了。”
“楊師兄,兄弟我有師妹了, 你怎麼也不拿出點東西,意思意思?”
“你走開,你有了師妹,為什麼要我意思意思。”
整座逍遙峰,就隻有那位高冷的付雲師兄對穆雪比較冷淡。有時候穆雪覺得這位師兄看自己的目光總帶著點莫名的疏離和戒備。不過她對此並不介意。
彆人不喜歡自己沒什麼,不可能每一個人都喜歡自己。何況,不疼不癢的,比這更大得多的惡意她都體驗過。
師尊蘇行庭看起來儒雅俊逸,持重端方。但實際上性格十分開朗,不拘小節。弟子們都和他喜歡和他親近,也沒有過於拘束。全山隻有付雲恪守著正統的師徒禮儀,每日清晨一板一眼到書齋請安聽訓。
拜師父後的一日,蘇行庭將穆雪喚到身邊,“我聽航舟說,你築基的那幾日,突然耳邊響起鐘聲?”
穆雪這才想起自己曾經同葉航舟請教過此事。當時她也並不知道這事是小山造成的。
仙魔兩界各為一方天地,彼此並無勾連之處。小山到底是耗了多少力氣,才能將一個人的生魂,從仙靈界這樣遙遠的地方,召喚到魔靈界去的?
小山料想並不知道,現在的穆雪修為低下,元神離體出遊,又是去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其實十分危險。
穆雪張了張嘴,想和師父討教一個能夠隔絕外音,穩固神魂的術法或者法寶。
如今的她既然已經轉世,就應該靜下心來,在這個安逸的仙靈界潛心修心,徹底斷了前塵往事才對。
何況小山也長大了,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那話已經到了喉嚨口,滾了幾滾,卻始終沒說出來。
眼前了出現那張總在自己麵前晃悠的笑臉。
出現了那扶著門檻,死死盯著她的剪影。那時,即使背對著光,都能清楚地看見他的雙眸高興地亮起來。
一旦師父一出手,可就真的再也見不著小山了。
話在嘴邊滾了數次,終究還是又被她咽了回去。
“就是,聽見了幾聲磬音,最近不曾再聽見了。”穆雪說。
蘇行庭微微皺眉:“我查過你的靈脈,修行並沒有出過差錯,也不知此聲因何而來。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不意間觸發了佛門耳通,倒是你的機緣。但若是孽緣,那可就是一道劫難。”
穆雪搖搖頭,“沒有啊,弟子沒覺得有任何地方不舒服。”
“你還不知道劫難真正的意思。它未必就是一道雷,或是一次災病。它也有可能是來至於你身邊親近之人,來至於你自己內心渴求之欲。是以除了天劫,還有人劫,情劫之說。”
穆雪心裡想,師父,這真是你多慮了。還真不是什麼人劫,情劫。就隻是我的小徒弟無意間搞出了點岔子而已。
為了不讓師父多慮,她狗腿地給師父端了杯茶,又端了茶點,哄她師父開心。
“沒事的,師尊,應該不是劫難才對。”
師徒二人坐在逍遙峰的茶室中,敞開的門扉正對著野趣盎然的庭院,掛在屋簷下的紫藤花開了,風一吹,落下一大蓬的花瓣。
蘇行庭手指轉著茶盞,抬眼望向落英繽紛的庭院:“小雪。師父字行庭,你可知這行庭二字取至於何處。”
這道題大考的時候剛剛考過,穆雪會,很快回答:“《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蘇行庭微微點頭:“你我修行之人,若能意守心中靜篤,即便走過喧鬨的庭院,也可以如同在自家無人的院子中,閒逸散步一般。若是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你也就不怕有什麼災禍了。”
“師父觀你之修行,根基紮實,天賦絕佳。唯獨神魂總似隱隱不安。今日便傳你一套行庭心法,助你穩固神識,無咎無禍。望你好好修行,不可妄離本心。”
穆雪點頭受教,
至那日起,她打坐修行,先開內視之眼,安於黃庭之內,隻見那蒙蒙之竅,如混沌初分。
她依師尊所授行庭心法,引靈氣在其中旋轉,仿效日月運行,寒暑交錯。心中默念口訣:“白虎東隱,青龍西潛。”每念一句,天地間的日月便從內而外,由小至大運轉一周,直至運轉三十六周天。
其後再倒轉口訣:“青龍西潛,白虎東隱。”再將日月周天從外而內,逐漸減小,也運轉三十六周天。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需用心意控製。久而久之,漸漸不必刻意專注。黃庭之中,璿璣自行,如同日月天河,輪轉無窮無儘,天地周而複始,自成一方世界。
這時候,元神端坐期內,凝而有形,意而有感。
穆雪睜開雙目,看向窗外庭院內的一株桃花,心念一動,神識便同觸手一般伸出,桃樹開始搖擺,桃花簌簌如雨。
人之元神藏於靈關之內,一生昏昏熟睡不得清醒。本來直到修得金丹境,證得我中我,方可以見得元神清明。
但穆雪或因轉世的緣故,元神早已清明無礙,先前隻因體內靈氣稀薄,受靈力所限無力施展,甚至連一點外物都搬動不得,隻和陰魂無異。
如今,得了開了黃庭,又得了這套行庭功法。元神早早端坐於黃庭之中,享日月之精,日漸不再那般縹緲無依,變得凝之有實,觸物能動了。
她占了這個便宜,修為日益精進,體內靈氣於元神合一,施法之時,隻需心念一動,便可靈力外放,鎖定外物。不再需要先調心入靜,調動靈力,方才施術,實實便捷迅速了許多。
穆雪收了功法,伸出腦袋,看庭院裡如雪一般的落英,想起了自己那個總是落雪的院子。
自那一日匆匆一彆,再也沒有聽見耳邊傳來那道磬音。
不知道此刻的小山,在乾些什麼呢?
浮罔城舊址的廢墟內,一個年輕的女子赤著雙腳,慌慌張張地飛奔在無人的荒街。她的四肢纖細,腰身柔韌,奔跑起來像是被猛獸追趕的一匹小鹿。柔弱而無依,任誰都可以肆意欺淩的獵物。
幾個男人追了上來,抓住了這隻美麗的獵物。把她按在荒無一人的廢墟中。
女子柔細的尖叫聲在荒街中回蕩,白皙的肌膚落在泥濘裡掙紮扭動,這樣的畫麵讓讓男人們更加興奮。
“在這樣的地方,你喊破喉嚨也沒人會來。不如乖一點,讓自己少吃點苦。”男人喘著粗氣,卻沒有直奔主題,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黑色鬥篷晃過。黑色的鐵拳疾如閃電,一拳一個將這些敗類的腦袋砸進了瓦礫中。幾抹鮮紅在荒地上塗開。幾乎隻花了一瞬之間,剛剛還十分靡靡香豔的場麵,被四處蔓延的血|漿所取代,成為了陳屍數具的恐怖之所。
脫離了困境的女子拽著胸前的衣服呆坐在地上,幾乎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