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然覺得, 自己這次真是難得的有先見之明。
他在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一條鹹魚, 鹹魚的話,無非就是躺平曬太陽就足夠了,至於逆流而上勇攀高峰的事情,那是鮮魚才會去做的。
隻不過這次, 當殷銜以一種極為詭異的態度非得留在劍宗之時,斯然多年未曾動搖了的鹹魚心難得的鮮活了一次,小動物的第六感帶給了他極大的警戒, 於是稀奇地未雨綢繆了一番。
殷銜此人,修為乃分神期,和斯然的築基期之間差了數個檔次。
而修真一途,本就是越往後越漫長,以斯然目前的修為,想要了解殷銜, 隻能用靈力來兌換相關的知識。
可一個人身上所涉及的知識實在是太多了,簡直如大海撈針一般, 斯然不可能直接讓寶書把和殷銜相關的都列出來。
簡單來說,若是殷銜曾經去過一個秘境,那麼這秘境背後的一係列知識, 都可以說是和他有關,而一個分神期的修士,他曾經涉足多少個地方, 學習過多少種術法, 簡直就跟蔓延的樹根一樣, 遠遠探不到儘頭。
必須得縮小範圍。
斯然便想,以劍宗的實力,硬碰硬的打起來,殷銜絕對不是對手,那如果會出現意外,這意外會是在什麼地方?
他花了兩天的時間,每天除了拉拉弓之外,所有的靈力全都砸進了寶書裡麵,簡略瀏覽了一遍殷銜比較關鍵的資料,發現此人在陣法一道上麵,堪稱鬼才。
殷銜熟練掌握了五種八階陣法,並已經成功掌握了這五種陣法的重疊陣法——為了了解到這個信息,斯然差不多又消耗了全部的靈力。
在那之後,他便將問題精確化。
陣法一道實屬複雜,斯然便選擇以力破巧,他將問題縮小為“以劍宗劍修的劍氣進行攻擊時,應該選擇哪個位置,才能破開殷銜掌握的重疊陣法”,並在接下來的數日之內,每天跟個無情的靈力製造機一樣,榨乾了後就等著靈根運行緩緩恢複,終於在意外發生的前一天內成功地兌換到了全部的知識。
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這些知識並不會派上用場。
殷銜在陣法之道上確實是個天才,但他千不該萬不該,為了一己私欲,做出這種事情。
若當初來接他的不是雲漠和謝容卿二人,那雲漠還能否順利逃脫?
若當初雲信之不敵,那是否現在已經被他囚於絕炎宗內?
若當初自己不在劍宗,那整個劍宗,是否就會因為他對雲信之病態的執念,而化為灰燼?
而這次,若是他沒能兌換到破除陣法的方法,那後果會怎樣?
是雲漠在無儘的黑暗中死去,還是雲信之犧牲自我,來換取徒弟的性命?
斯然越想越生氣,他是那種越是憤怒,整個人反倒是越冷靜的性格,洶湧的怒火在心頭灼灼地燃燒,而大腦卻仿佛浸透了冰水。
“這位絕炎宗宗主,”斯然這樣說著,眼睛卻沒看殷銜,而是盯著半空中的陣法,腦海裡飛快將破陣之法又重新演練了一遍,嘴裡也沒停著,“強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講究的就是你情我願,為何要執著於一人不放,天涯何處無芳草,趁早放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以為我會這樣說?”
斯然冷笑了一聲:“不好意思,我隻想說一句,弱雞就不要學人家黑化了,人貴有自知之明,不是你的你非要搶過來,就得有搶過來的本事,真打起來打不過就想著搞幺蛾子?行啊,我不歧視腦子不好的人,你要真能搞起來也不錯,可惜——”
他在心中演練好破陣的全過程後,微笑給了最後一擊:“可惜你這精心準備的陣法,好像有點弱啊?怎麼辦?謀劃了這麼久就要失敗了好著急呀,生氣嗎?”
殷銜整張臉都黑透了。
而在場圍觀的眾人們內心也不平靜。
這群修士們何時聽過這種罵人的方法,平日裡最多也就罵罵像“奸人”“放肆”“不得好死”這類的詞,粗口一些的就問候一下八代祖宗,往往氣得還都是自己。
沒想到這世間竟還有這等一個臟字不帶,紮心起來卻一紮一個準的高端噴人法。
年長些的倒還矜持點,隻是默默地記了幾個句子,年輕點的小弟子們均是滿臉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震驚表情,喃喃道:“外麵的世界都這麼可怕的嗎?”
見多識廣且四處遊曆過的戚封:“……”
不,外麵的世界還是很正常的,可怕的隻有斯然一個人而已。
哪怕是被戚封一劍擊到連連噴血,殷銜的臉色也從未這麼難看過。
他額上青筋暴出,雙目滿是紅血絲,一張慘白的臉都因為憤怒而有些漲紅,差點咬碎了一口牙:“你倒是伶牙俐齒,可是呢,光會說可沒用,真以為自己湊巧擊動了陣法就能將其破除?未免想的也太美了點!”
斯然一雙眼眸格外平靜,他直接轉向戚封,道:“戚長老,宗內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單靈根且修為在出竅期以上的劍修嗎?”
戚封長舒了一口氣,之前壓抑在心頭的憤怒與焦灼一掃而空,在當初玉清丹之事後,他就對斯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信任。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斯然看似實力一般,整個人卻充滿了與這個世界不入的超脫之感,很難用言語去仔細形容,就仿佛是站在天際俯瞰著世間一般,展露出來的部分隻是冰山一角,而其身後卻蘊含著無窮無儘的神秘。
戚封抱拳道:“當然可以,我就是單木靈根,而信之——”
雲信之身旁的火紅長劍發出一聲低鳴,他周身靈氣暴漲,沉聲道:“我乃單火靈根,主修天焰之訣。”
俞長老朗聲道:“老夫是單土靈根!”
執法堂長老言簡意賅:“單金靈根。”
至於水靈根,此屬性靈根多擅長以柔克剛,並不常見於劍修,這一屆劍宗諸位長老內,也並無單水靈根者,倒是有幾位帶水靈根的雙靈根修士。
一位高階弟子此刻站了出來,她留著一頭短發,一雙格外漂亮的藍色雙眸,抱拳道:“在下秦輕,單水靈根,隻是剛剛進階到出竅期,不知……”
“可以,多謝這位道友了。”斯然點了點頭。
能夠尋到五位單屬性靈根修士最好,若未能集齊,也不是不可以破陣,隻是花費的時間要長些罷了。
斯然沉靜道:“這重疊陣法,每破一層,下一層的抵擋之力便會高上幾分,最後一層需要信雲尊者的火係劍氣破陣,在下實力低微,對諸位劍氣的力度無法準確估算,還請各位前輩到時以最大的攻擊破陣,此陣法具有緩衝之力,破陣之時的力量,並不會波散到四周,希望各位放心。”
戚封點頭:“這是當然。”
斯然緩緩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看向半空中的陣法,似乎是想透過這重重疊疊的陣法字符看到被困於其中的雲漠。
“那便開始吧,”斯然道,“此陣法會隨時間變幻,這第一層陣法,還請秦道友攻擊中心圓點右七寸上四寸的位置。”
殷銜的臉色猛然一變。
他一直在賭斯然隻是碰巧算出了第一層陣法的破陣之點,然而此重疊陣法卻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幻,哪怕算得出一次,也絕不可能次次算出!
可惜,他的願望終究是落空了。
秦輕水藍色的劍氣輕盈地擊在了陣法之上。
隨著一聲清脆的嗡鳴聲,那一直以來看似堅不可摧的重疊陣法猛烈地顫動了起來,其上玄妙的字符寸寸炸裂開來,如同摔裂的鏡子一般,四散而消,整個陣法陡然縮小了一圈。
殷銜再也忍耐不住,赤紅著雙目厲聲道:“這不可能!”
“再下來,請俞長老攻擊陣法中心下兩寸左六寸的位置,”斯然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此層陣法破陣點限製較高,還請長老將劍氣聚集為一點,越小越好。”
俞長老長劍出鞘,整個人氣勢頓時淩厲幾分,靈氣狂舞間,幾片黑色的長發隨風飄遠了。
斯然:“……”
那是假發吧?絕對是假發吧?
他就說怎麼今天乍一看俞長老還沒認出來他,這發際線濃密到不敢相認,他還以為是吃了什麼神奇丹藥,原來是用上了假發片!
俞長老那刺目的金色劍氣直直地刺入陣法之中,待到這一層陣法崩散而開之時,他才收了劍,冷哼了一聲,目光掃視著周圍一圈弟子:“看看看,看什麼看!?沒見過假發嗎!?”
眾弟子默默地移開了目光,選擇看向斯然。
斯然:“……”
你們看我乾什麼?我的頭發可是真的!
接下來的破陣過程,也是格外的順利。
清脆的陣法崩裂之聲每響起一次,殷銜的臉色就難看幾分,直到這最後一層陣法被雲信之灼熱而暴烈的火係靈力所迫,殷銜整個人都像是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之中。
他將舌尖咬出了血,用鮮紅的血液輕舔了一圈嘴唇,一雙眼睛裡淬著惡意與憤怒醞釀出來的劇毒,直勾勾地盯著斯然,像是要在他身上剮下血肉一般。
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刺激過頭了,他的嘴角居然勾起了一抹堪稱瘋癲的笑容。
斯然並沒有注意到殷銜異常的表情,目光全被陣法消散後出現的人影吸引了。
在最後一層陣法崩散開來之時,整片空間頓時一陣扭曲,半空中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半圓形的盤狀物,其上凝集著極為精純的靈氣和一絲淺淡的仙氣,雲漠正站在圓盤的正中。
他雙目微閉,身姿依舊是格外挺直,或許是靈力耗儘所致,臉色有些許蒼白,這導致了他身上顯露出了一絲與往常截然不同脆弱感。
下一秒,在感知到外界的光亮照入後,雲漠睜開雙眼,那一絲脆弱感便瞬間消散了。
看到雲漠安然無恙,斯然滿心翻騰著的焦躁總算是一掃而空。
與內心的逐漸平靜不同,他一直冷靜的大腦卻染上了些許慌亂,這股慌亂在墨劍格外興奮地蹭著他的時候顯得更加明顯了。
雲漠的腰間隻剩下了一個空的劍鞘,而墨劍則興衝衝地用劍尖勾著斯然的衣帶,試圖將他拉到雲漠那邊。
雲漠的目光落在了劍尖之上,他睫毛一顫,嘴唇微動,似乎想要開口說話。
斯然突然想到了令他下意識慌亂的原因,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不是!不是我!我真的不是主動碰你的劍的!是墨劍先動的手啊啊啊啊——!
斯然的小心臟在擠著一隻尖叫雞試圖一起合唱,他可是知道這幫劍修把自己的劍看得多重,哪怕自己平日裡片肉砍樹格外熟練,但那也是自己動的手,旁人是絕對不能觸碰分毫的。
吾命休矣——
似乎是因為無人控製,半空中的圓盤緩慢降了下來,雲漠緩步走下了圓盤,墨劍也拚了劍命的把斯然往前拉,全然是一副人贓並獲的畫麵。
斯然滿臉生無可戀地模樣,一手按著腰帶以防被墨劍給勾掉了,一手捂著心臟覺得下一秒就將原地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