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止不住地回味起四喜烤麩,茉莉花粥,水煮豆花牛肉,蒜香奶酪扇貝以及撻撻麵的味道。口水快速分泌出來,幾乎淹了她的喉嚨。
她猛地咳嗽一下,回坐到床邊,她決定再回味一下如珠飯館的美食,之後再跳樓。
回味著回味著,不知何時,天光爬進窗戶縫隙,爬到她腳尖。她陡然醒神,窗外的黑夜已經變成了白日,她呆了一下。
已經天亮了。
她居然就這麼坐了一夜。她起身快步去窗邊,正要跳下去,卻發現樓下來來往往有行人。
不能害了彆人。她又倒回去。之所以選擇在深夜跳樓,就是不想連累彆人。她曾經看過很多新聞,很多跳樓的人都會砸到無辜路人。
現在已經是白天,外麵來往的路人陸陸續續,她沒辦法在這時候跳樓,隻能再等到深夜。
她呆呆地坐著,忽而想起什麼,喃喃道:“也好……”
她可以再去一次如珠飯館吃飯。
清河村,李長貴抵達飯館,送貨商也抵達了飯館。
在排隊的食客對李長貴說:“老板,今天能不能早點開門哪,免得我們等這麼久。”
“不如就現在開門吧?”
“現在就開門的話,你們能多賺很多錢呢。”
其他食客紛紛附和:“對,現在就開門吧。”
“多掙點錢多好。”
“現在就開門吧!”
“就算現在不行,早開門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也行啊。”
“半個小時也行!”
李長貴笑嗬嗬道:“要是能早點開門,我們也是想早點開門的,但沒辦法,太累了,要是再早點開門,可不得把我們給累死啊。”
食客們一臉失望。
“賺錢嘛,有什麼好累的。”
“就是就是。”
有人持不同意見,“為了賺錢把身體累壞了?你們不心疼我還心疼呢,要是袁老板身體累壞了,以後誰給我們做好吃的?”
聽到這話,先前說那些話的食客立刻倒戈,“袁老板的身體可不能給累壞了,累壞了咱咋辦?!”
“十二點鐘開門也挺好的。”
“對對對,十二點就十二點吧,挺好的。我聽說有些飯館隻晚上營業呢。”
“要是以後如珠飯館也變成晚上營業了怎麼辦?”
“我呸你個烏鴉嘴,說啥呢!你可彆亂說,如珠飯館要是以後真隻有晚上營業的話,那咱們不是更難進飯館吃飯了嗎?”
有食客一臉殷切地看向李長貴:“那什麼,咱飯館以後肯定不會隻在晚上營業吧?”
“這……”李長貴撓撓後腦勺,“我也不知道,也做不了決定,一切都看珠珠怎麼想。”
李長貴沒再說什麼,大步流星進飯館清點核對食材。
食客們:“希望如珠飯館以後可以一直保持現在的營業時間。”
“保持現在這樣我就已經很滿意了。”
“要真跟有些飯館一樣,隻在晚上營業,我怕我是要瘋。”
“不會的,袁老板人美心善,應該會體諒我們這些食客的,應該不會這麼無情的!!!”
“阿切!”正在跑步的袁如珠打了一個噴嚏。她摸摸鼻子,誰在念叨她呢。跑完步,匆匆衝了個涼,她去稱重。122斤。也還行。
稱完重她去灶屋。吳桂芳已經處理好蝦仁,“珠珠,給。”
袁如珠洗乾淨手,用鹽,味精,雞蛋清,水澱粉給蝦仁上漿。蝦仁上過漿水,口感才會更嫩更爽脆。
給蝦仁上了漿水,她用開水燙胡蘿卜青豆以及雞頭米。熱油鍋,炒香薑末。略辛的薑經過油炒,香味變得奇妙起來,這時她倒入蝦仁。
快速翻炒,蝦仁與油鍋碰撞出及其香的鮮味,袁如珠吸氣,她有些餓了。
蝦肉的鮮味,她無法抗拒。她很喜歡吃蝦,炒蝦,烤蝦,蒸蝦,焗蝦……無論哪一種吃法,她都愛。
蝦仁炒至變色,青豆、雞頭米和胡蘿卜下鍋。
鍋裡瞬間變得五顏六色,繽紛多彩起來,她勻速顛鍋顛勺。青豆雞頭米和胡蘿卜的香味滲進蝦仁裡,與蝦仁的鮮味結合,鮮美之中透著清新的甜,融合成的香味十分獨特,隻引人胃口大開,饑餓頓生。
小夏小秋聞到香味,從睡夢中蘇醒。他倆鞋子都沒穿好,就急忙奔向灶屋。
“姐姐!姐姐!”
“你在做什麼好吃的!”
“好香呀!”
“我聞到蝦的香味了!”
“雞頭米炒蝦仁。”袁如珠拿鹽調味。
“好香好香!”小夏圍在灶邊,直咽唾液。
“你倆先快點去洗漱,洗漱好了馬上吃飯。”
小夏小秋洗漱完,奔向堂屋。
“這麼快就洗漱完了?一分鐘都不到?”吳桂芳見他們兄妹倆這麼快跑進來,十分意外。
“都洗好啦!”
李長貴笑道:“我看你倆就刷了兩三下牙,臉上就沾了些水吧。”他把勺子遞給小夏小秋。
丁狀的胡蘿卜紅豔豔,圓卷狀的蝦仁油亮亮,雞頭米白白嫩嫩,青豆翠翠綠綠,燈光映著雞頭米炒蝦仁,襯得雞頭米炒蝦仁盈亮潤澤。盈亮潤澤的菜析出甜中帶鮮,鮮中帶甜的香味,以不容拒絕的氣勢席卷到空中,四處發散。
小夏小秋立刻用勺子舀雞頭米炒蝦仁。
輕輕咬一口蝦仁,牙齒一碰到油潤的蝦仁,就被蝦肉彈了一下。軟彈的蝦肉十分香軟,極其彈滑,當它香軟彈滑的表皮破開後,滋啦一下,裡麵包含著的濃濃的汁水溢了出來。
汁水透著蝦肉的鮮甜,還隱隱摻雜著雞頭米的清糯,青豆和胡蘿卜的清甜,汩汩汁水在唇齒間掃蕩,留下揮之不去的香醇美味。
桌上風卷殘雲,整整兩盤雞頭米炒蝦仁被吃得乾乾淨淨。小夏打了個飽嗝,“姐姐,晚上還可以吃雞頭米炒蝦仁嗎?”
“可以,想吃多少有多少。”
“好耶!”
彼時,如珠飯館門前,向笙排在隊伍後麵,失神地望著前方。
有人拍了她一下。她登時回魂。
“美女,你的手機在響。”男生提醒道。
“謝謝。”她連摸出兜裡的手機。她媽打來的電話。指腹觸摸手機屏幕,她遲遲沒有接通電話。
直到手機屏幕黑下去,向笙始終沒有接電話。
鈴聲停止時,她吐出一口濁氣。沒成想下一秒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仍然是她媽打過來的。這次她接了電話。
向媽的語氣很凝重,“笙笙,你在哪裡?”
聽這語氣,向笙猜得到,她媽肯定知道她沒在學校裡了。她出奇的平靜,“外麵。”
向媽隱忍怒氣,“你學會撒謊了,居然騙班主任家裡有事。要不是我今天想給你一個驚喜,去學校給你送飯,我還不知道你騙了老師。”
“你到底去哪了,乾什麼去了!”
“我出去散心了。”
電話那頭,向媽再也忍不住發怒了,“出去散心?這種時候你出去散心?你還想不想考上大學了?”
“你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嗎,向笙!”
向笙嘴唇顫抖,不吭聲。
向媽怒火中燒:“說話!”
良久,向笙才道:“我太累了,太累了,就不能讓我出去散散心,休息休息嗎?”
“彆的學生不是跟你一樣累嗎?彆人也沒像你一樣撒謊跑到校外去散心!”
向笙的嘴唇顫抖得更厲害,全身都顫抖起來,像是在被電擊,“彆的學生也去跳樓了,那我要不要跟他們一樣也去跳樓!”
這是她複讀這幾年以來,第一次向父母發火。像是情緒值已經到了臨界點,不得不爆發。
向媽當即啞巴了,旋即她恐慌起來,“笙笙,你、你說什麼?你彆做傻事,彆做傻事!”
向笙沉默下去。她的沉默讓向媽更加恐慌,向媽語氣尖銳起來,“笙笙,對不起,媽不該對你說那些話,你要是真覺得累了,休息就休息吧,隻要彆做傻事。”
“笙笙?”
“笙笙?笙笙?”
向媽的聲線抖得像心電圖導線,“笙笙!你在哪、哪裡?快告訴媽媽!”
“你千萬彆做傻事!”
向笙用力呼吸,她望向如珠飯館。如果不是如珠飯館,她昨天就已經做了傻事。她閉目,又睜開,“媽,我不會做傻事,你放心。”
“你快說你在哪裡!”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明天就回家。”
“不行,你先說你在哪裡。”
“我說了你們就會來找我,我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不行嗎?”
向媽語塞,“可是……”
向笙:“放心,我很惜命的,明早就回家,我絕不會做傻事。”她直接掛斷電話。
旁邊開過去了一個小三輪,她眼疾手快,偷偷把手機丟進三輪車裡。三輪車帶著她的手機逐漸遠去。
她知道,就算她不告訴她媽她在什麼地方,她媽也會想到辦法找到她。例如通過手機定位。反正她今晚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也無所謂一個手機了。
中午十二點,飯館開始營業,食客們魚貫而入。拿倒排號的向笙找了一處陰涼地坐下。
“我靠,聽裡麵的人說,今天又上新了!”
“真的?又上新了?”食客們驚喜不已,“什麼新菜?”
“雞頭米炒蝦仁!”
“謔,又是雞頭米?那敢情好啊,昨天袁老板做的桂花雞頭米羹那麼好吃,今天的雞頭米炒蝦仁肯定也一樣好吃!”
“廢話,肯定好吃啊!”
向笙聽了他們的話,低聲自言自語:“雞頭米炒蝦仁……”
回憶起昨天吃的雞頭米,她的嗓子開始發乾。
下午兩點,總算輪到她的排號,她進入飯館。李長貴立刻認出她來。
“就是昨晚那個把菜單上的菜全部點了,邊吃邊哭的女娃。”李長貴小聲對吳桂芳說。吳桂芳給客人找了錢,回道:“又來啦?估計家裡挺有錢的。”把菜單上的菜全部點完,得花很多錢的。
“你還不去招待客人?”
李長貴捏捏肩膀,“歇會兒,老了,累著了。”
“你才多大年紀,就老了?”
李長貴笑得憨厚,“娃都要上初中了,可不就老了。哎,最近來吃飯的人太多,太累了。”
“再過幾天就不會這麼累了。”吳桂芳說。
再過幾天,李長貴就要去學車,店裡的新員工也要職了。新員工仍然是村裡的女孩子,和王嬌她們一般大小。
因為她們的健康證還沒到手,所以還要再等兩天才能入職。
“你啊,努力點,爭取兩個月就把駕照拿到手。”
“嗯,我努力吧。”提及學駕照的事,李長貴又止不住地雀躍起來。拿到駕照就能買車了,以後他也能開上車了。
“傻樂嗬什麼呢,快去,有客人招手了。”吳桂芳推他。他快步離開收銀台。
靠窗的桌位上,向笙把所有菜都點了,她靜坐等待,很快她點的菜一道道端上桌。
熱騰騰香噴噴的菜幾乎占滿全部桌麵,她一口接一口地吃,一口接一口。
“妹子,你慢點吃,彆噎著了。”旁邊桌位上的食客出聲。這妹子的吃相實在是……仿佛是吃了這頓就沒了下頓似的。
他不知道,對於向笙來說,的確是吃了這頓就再沒下頓了。
服務員將雞米花炒蝦仁端上來。
晶瑩飽滿的蝦仁似乎一戳就會溢出鮮甜的蝦汁,向笙急不可待,快速將蝦仁送進嘴裡。
香軟彈滑的蝦仁吱呀一下裂開,細嫩的蝦肉讓開路,鮮鮮甜甜的醇汁從裡麵嘩啦衝出來,濺到口腔內壁,瞬間將味覺俘虜,向笙喟歎。
她又吃了一顆雞頭米,雞頭米質嫩清新,脆脆甜甜,浸潤了蝦的鮮味,吃起來十分爽口。她慢吞吞咀嚼著,眼淚又一顆顆淌落而下。
之前提醒她吃慢點的食客發現她在哭,默默在心底腹誹,這妹子……這是好吃到哭了?大概是。看起來像是高興地哭了。
不過,好像看起來又有一點難過。這又高興又難過的,食客看不懂了,他困惑不已,不再關注向笙,專心吃自己的飯。
吳桂芳注意到向笙又在哭,不過她今天哭的和昨天不一樣。昨天能明顯的感受到她是因為高興才哭,而今天看起來好像有些難過。這女娃發生啥事了?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她沒多想,收回注意力。
向笙吃了接近兩個小時。吃完後,她抹掉眼角溫熱的液體,剛抹掉,眼淚又掉落下來。淚腺宛若無法關掉的水龍頭,眼淚不受控製,一直往下掉。
蛋炒飯,鹽菜炒飯,白菜炒飯,黃瓜炒飯,冬瓜炒飯,青椒炒飯,雞頭米炒蝦仁,桂花雞頭米羹,炸茄卷,荷香糯米蒸花蟹,火腿蒸雞樅菌,燒乾絲,豌豆箜飯,四喜烤麩,茉莉花粥,水煮豆花牛肉,蒜香奶酪扇貝,撻撻麵……
這些好吃的飯菜,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再也吃不到了。
不舍,難受,痛苦,心臟被鐵絲纏住,一圈一圈收緊,她抹著濕潤發紅的眼角,留戀不舍地看著桌上沒吃完的菜。決定離開這個世界時,原本了無牽掛,卻在這兩天有了牽掛。
縱然萬般不舍,最終她還是走出了飯館。
吳桂芳目送向笙的背影走出飯館。這女孩體重貌似並不輕,然而卻給她一種她像是一片樹葉的錯覺,一片飄零的樹葉,輕薄脆弱,即將墮入泥潭,被泥潭淹沒的樹葉。
奇怪。一種不大好的直覺襲上心頭。吳桂芳若有所悟,又仿佛一頭霧水,什麼也沒弄明白。她拍拍額頭,壓下雜亂的思緒,繼續追劇。
向笙來到路邊坐車。
如今在清河村拉客的司機不少,雖然不少,但因為乘客太多,所以有時候要等好一會兒才能等到車。
老槐樹底下,有村民邊抽葉子煙邊道:“我也去弄輛車,也去拉客好了。”
“行啊,老趙家和老李家他們兩家這段時間在村子裡拉客,可賺了不少錢,聽說老趙家都買上空調了。”
“都買上空調了?”村民目含豔羨,“我也去弄輛車,等賺到錢了也買空調。”
“買車可得花不少錢。”
“買個二手的,一萬多,家裡湊湊,能湊得齊。”
“真決定買車拉客了?”
“我婆娘原本就打算在這邊開個攤子啥的,咱也不知道賣啥好,不如就開車拉客。”
“行,提前祝你生意興隆,以後發財了可彆忘了咱。”
“也不求能發財,隻要能比種地好就行。”
“肯定比種地好,沒瞧見那兩家都買上空調了嗎,趕緊去弄車,趕緊發財!”
黃昏之際,向笙抵達清河鎮的賓館。刷了房卡,她進屋,將自己扔到床上。
平躺在床上,雙目空洞地凝視天花板。她就這麼躺著,從白天躺到夜晚。
窗外烏雲聚集,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如冰錐子似的雨滴敲打著玻璃窗,似乎要敲破玻璃,砸到她身上。她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似一具已然失去呼吸的死屍。
暴風雨肆虐著整個清河鎮,一直到淩晨三點,仍未停歇。床上,躺著不動的向笙突然動了下。
牆壁上掛的鐘表時針指向三。已經淩晨三點,且還下著暴雨,這個時間點外麵應該沒有人了。她起身,步至窗前。
打開窗戶,冰冷的風雨打到臉上,她一動不動,任由風雨吹打。很快渾身濕透,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眨了下睫毛,忽然一頓。
雖然下著雨,天際卻仍然還亮著一顆星。風雨裡,微弱渺小,獨自閃亮的星星。她微微閃神,聯想到如珠飯館。
小小的飯館被明亮的光籠罩著,似黑夜裡最明亮的那顆星,渺小而閃耀,仿佛要用自身的光芒照亮彆人。
愣神許久,一道驚雷劈下來,將她從愣神的狀態裡拉出來。她俯視空蕩而漆黑的樓底,神色逐漸變得堅定。
她爬上窗,試探著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