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裡,向笙試探著往下跳，她用力一呼吸，往下一跳。
電光火石之間，一雙手拽住了她,將她從窗口拽了回來。
“笙笙！”向媽聲音淒厲,她死死抱住向笙,“笙笙你乾什麼！”
向笙愣了一下。她無法理解向媽是怎麼突然出現的。她不是已經扔了手機，她媽為什麼還能找到她？
向媽拽著她，拽著她遠離窗戶,“笙笙你瘋了嗎！”
向媽眼角的肌膚拉得快要裂開,她喘著粗氣,缺氧似的,“你知道你剛才在乾什麼嗎！”
向笙無比平靜，“我知道，我不想活了。”
聞言向媽臉色煞白，“你為什麼————”
“我太累了。”
向媽正要發怒,忽然又顧及到了什麼，她穩住情緒，說：“要是累,就好好休息休息,為什麼要做傻事！”
向笙就這麼看著她，許久不說話。漸漸地,向笙眼裡淚光浮現,“媽，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她慢慢癱坐到地上,“我真的受不了了……”
向媽茫然而急切，“你受不了什麼？”
“我考不上的，我已經很努力了，還是考不上，我不想再考了。”
聽明白女兒的話，向媽下意識道：“你不考了怎麼辦，你不考了你以後怎麼辦？”
向笙崩潰：“可我考不上！我怎麼也考不上！我就是這麼爛，我就是這麼沒用，考了那麼多次都考不上，怎麼都考不上！”
“下次一定會考上的，笙笙。”
“考不上的！”
“不會的！”
向笙忽然用力推了向媽一把，她崩潰地大哭，“我不想再考了，考不上的，能不能彆逼我了……”
向媽頓住，“逼你？”
向笙紅著眼圈，尖聲道：“第一次複讀沒考上，我就不想再複讀了，可你們還讓我複讀，第二次沒考上，還讓我複讀，第三次了，還逼著我複讀……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我，為什麼！”
像是被向笙的話震住，向媽的嘴裡像是含了滾燙的燈油，聲音全哽在喉嚨裡，被燈油燒得一乾二淨。
良久，她才顫顫出聲，“逼你？你一直覺得我們在逼你？我以為……我以為你是想複讀的……”
“你們那麼想讓我考上，我能說不想複讀嗎？”
第一次複讀，向笙的確是願意的，可第二次第三次，她當真是受不了了。但麵對父母殷切的期望，她什麼不能說，什麼也說不出來。
第二次複讀沒考上，她原以為她爸媽好歹會鬆鬆口，不建議她複讀了，但沒成想，她爸媽仍然堅持讓她複讀，從未提過一句不讓她複讀的話，從未問過她是否真的還想再複讀。
“可是我和你爸以為……”向媽吐字艱難，“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們你不想複讀了？”
“你們也從未問過我。”
一個不問，一個不說，一個以為對方願意複讀，一個不敢辜負對方的期望。
向媽嘴唇翕動，嗓子被灌了鉛，久久不能發出聲音。仿佛是過去了一個世紀，她才出聲：“笙笙，如果你考不上，你以後可怎麼辦，專科比不上本科的，你還是再堅持堅持……”
向笙忽然直視她，滿眼都是譏諷，“你看，我告訴你，我不想複讀了，還不是沒用。”
被向笙眼裡的嘲諷刺到，向媽語塞，“笙笙……”
“反正我怎麼也考不上，我這麼沒用，不如死了算了！”向笙趁向媽不注意，快速奔向窗台。
“笙笙！”
向媽牢牢抱住她，“彆！”她臉色慘白，急得語無倫次起來，“好、好，你彆、不複讀了不複讀了！”
“這次再考不上也不複讀了！”
向笙回頭，向媽急切道：“考不上本科就去上專科！”
向笙一言不發，仍然隻默默看她。向媽滿臉恐慌，流下淚水，“上專科也行，也行的……”
然而向笙仍然沉默，向媽死死抓住她，指甲幾乎要刺破向笙的衣服，刺破她的皮膚，勾住她的骨頭，“上專科也行的，媽錯了，對不起，你彆做傻事，彆做傻事！”
一直沉默的向笙突然抱緊向媽，隨即放聲痛哭。她哭得越發厲害，眼淚滾滾而下，像是要流出長久以來壓抑在身體裡的痛苦。
向媽抱緊她，眼淚也掉得厲害，“笙笙，笙笙……”
母女倆抱著一起哭，不知多久過去，兩人哭得眼淚乾涸，聲音嘶啞，終於停歇下來。
向媽擦乾淚水，整理了一下情緒，“笙笙，以後可千萬彆做這樣的傻事了，有什麼事好好說。”
“你不想複讀就不複讀了。”
“下次高考你不用有壓力，考不上本科就去念專科。”
“……”
“媽……”
母女倆從天黑聊到東方浮白，晨光熹微。
昨夜的狂風暴雨已然停歇，稀疏的晨光裡，朝霞伴隨著晨陽灑落而下，朝霞將地麵映得溫暖明燦，陽光蒸發地麵的雨水。
灰暗潮濕的世界變得光亮乾淨起來。
向笙和向媽同時看向窗外，明暖的光芒籠罩住她們。隨之又不約而同轉過頭，互相對視。
向媽淺淺一笑，“眼睛都腫成桃子了。”
“媽你還不是。”
母女倆相視而笑。
“回家吧，笙笙。”
“好。”
走出賓館，向媽問：“先去吃早飯，然後再回家，笙笙，你想吃點什麼？”
向笙本來想說隨便吃點什麼，腦海裡瞬間閃過被燈光籠罩著的小飯館，她快速改口：“去如珠飯館吃飯。”
“什麼飯館？”
“如珠飯館，在清河村，走吧。”
抵達清河村後，向媽驚訝地掃視如珠飯館門前排著的長隊。
“這麼多人？”
“我說了呀，這家店很好吃，所以生意很好。”
打量著有些破舊的小飯館，向媽滿麵狐疑，這家小飯館真的像女兒所說的那樣，非常好吃？看起來不像很好吃的樣子。但有這麼多人來吃飯，應該真的和女兒說的那樣很好吃。
這才早上八點，排隊的時刻已經多的數不清了。向笙說：“我們估計得買前麵的排號了。”
花了一筆錢買到前排的位置，向笙和向媽站進前排隊伍裡，等待飯館開門後取號。
“得十二點下開門？我先去買點東西吃。”向媽說道，隨之向四周擺著的小攤投以一瞥。
買了豆漿和油炸粑，向媽邊吃邊道：“這麼多人等著，這家飯館為什麼不早點開門。”
有人接茬：“以前早上九點就開門營業的，來吃飯的人多了之後就改到十二點了，沒辦法，吃飯的人太多，老板忙不過來了。”
又有人接茬：“還是以前好啊，以前如珠飯館從早上九點營業到晚上九點，最開始的時候來吃飯的人不多，都不用排隊，隨時來都可以進去吃飯。”
“今時不同往日了。”這人不住感慨。以前發現這家寶藏飯館的時候，恨不得把這家飯館安利給所有人，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家飯館，現在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家飯館了，他卻後悔給彆人安利這家飯館了。知道這家飯館的人越多，就越難排隊，越難進去吃飯啊。
如今真是後悔莫及，腸子都悔青了。
下午一點多，已經取了號的向笙和向媽躲在陰涼處，等到有空桌後進飯館吃飯。向笙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飯館，滿眼都是抑製不住的期盼，似乎已經急不可耐。
她眸光發亮，明顯的透露出她的高興。
目睹這一幕，向媽微微彎唇，緊接著眼神黯淡下去。雖然她和笙笙說以後上專科也可以，可是專科到底是比不上本科的。
向媽和向爸比較傳統，比較看重學曆文憑，雖然現在很多人都說學曆不重要，但學曆還是很重要的，一定程度上，學曆決定了一個人今後的發展軌跡和個人前途命運。
憂愁著女兒的未來，向媽心裡發堵，她埋下頭，在女兒轉過來時又迅速調整情緒，掛上笑容。
四點，母女倆進入飯館。
這一次向笙沒再像之前那樣豪氣地把所有菜都點了，她已經把自己攢的零花錢給用完了。向媽向爸月薪加起來有五萬，家裡還算寬裕，平時給她的零花錢也不少，但也就隻夠在如珠飯館吃兩頓飯。
“所有菜都好吃的。”向笙很遺憾不能把菜全部點了。向媽聽出他話裡的遺憾，忙不迭說：“那就把所有菜都點了。”
“真的？”
“嗯，吃不完就打包回去。”這家店的菜也不是很多，可以全部點了。雖然有點貴，但也還在向媽的承受範圍之內。
點了菜之後，向笙安靜地等待菜上桌。平時出去吃飯，等菜上桌的時候，向笙都會玩手機消磨時間，但現在她沒有玩手機，隻盯著後廚的方向，恨不能馬上就能吃上飯似的。
這倒是很反常。向媽訝然，實在想象不出這家飯館到底有多好吃，才能讓笙和如此反常。但轉瞬她的思緒又飄到了彆的地方，她又開始憂心起女兒的未來。
一聲歎息悄無聲息地從她胸口裡溢出來，她垂目，沉默下去。
沒過多久，服務員將桂花雞頭米羹和雞頭米炒蝦仁端上桌。
濃濃的香氣鑽進鼻子裡，思緒飄到遠處默默發怔的向媽抬起眉。
“媽，你快嘗嘗，可好吃了。”
向媽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桂花雞頭米羹。
被甜水琉璃芡包裹的雞頭米甜絲絲的，雞頭米破開後，立即速爆汁，破碎開的雞米頭溫軟清香，十分清糯彈牙。
向媽怔然。
“再嘗嘗雞頭米炒蝦仁，也好吃的。”向笙給向媽夾菜。
炒的微紅的蝦肉油亮泛光，入口微彈。軟彈的蝦肉水潤潤的，似乎裡麵包含著的蝦汁溢滿了，快要爆破出來。齒間劃破q彈的蝦肉，一股子蝦肉特有的鮮甜直衝靈台。鮮甜裡摻雜著雞頭米的清糯，青豆和胡蘿卜的清甜，既鮮美又清爽，越吃越香。
向媽黯淡的瞳孔逐漸亮起來，她驚訝到震驚，“怎麼這麼好吃？”
向笙麵露得意，“是吧？還有更好吃的，剛才我們點的炸茄卷雞哈豆花什麼的都特彆好吃。”話音落下，她往嘴裡塞了一口桂花雞頭米羹，隨後便不再吭聲，隻專心吃東西。
一道道菜端上來，向媽目光越來越亮，先前那些憂愁的情緒徹底被拋到九霄雲外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桌上極致的美味裡。
向笙擦擦嘴角的油，“要不是這家飯館這麼好吃，我早就————”
“早就什麼？”
“沒什麼。”
向笙想，若不是這家飯館這麼好吃，讓她生出牽掛，有所留戀，前天晚上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那麼她也就沒有機會和她媽解開心結了。思及此，她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桌上香噴噴的飯菜。
傍晚天色昏暗下來，飯館周圍的燈光也紛紛亮了起來。
向笙和向媽拎著兩袋打包盒，走出飯館。
夜空中繁星點點，星光燦爛。向笙抬首望天，下一秒又回頭，望向身後的飯館。
燈火籠罩著破舊的飯館，將飯館映照得明亮燦爛，比天上群星更加耀眼。
向笙凝望飯館，淚光緩緩浮現，仿佛是被飯館耀眼的光芒刺到了一般。
“怎麼了？”向媽問道。
“沒事，回家吧。”
向笙向前走，剛要走進光線與黑暗的交界處，遠處的車子突然開了車燈。
明亮的車燈將前路照得一片雪白光亮。看著雪白光亮起來的道路，向笙抬腿，一步步走向明亮的燈光裡。
朦朧的晨霧若綢帶般在澄澈的天空中飄舞，公雞響徹雲霄的叫聲喚出了第一縷晨曦，清河村在晨曦越鋪越多時蘇醒過來。
吳桂芳洗乾淨臉，開始護膚。從前她沒啥護膚品，平時就用雅霜。雅霜是老牌子國貨，質地很是粗糙油膩，也沒啥護膚效果，但很便宜，幾塊錢就能買一盒。她用習慣了，也沒覺得雅霜質量差。但用了珠珠給她買的高端護膚品後，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用的雅霜質量有多差。
水乳精華等等護膚品擦玩，她摸摸自己變得細膩的皮膚，然後瞧了一瞧同樣在擦護膚品的李長貴。
李長貴原本黧黑的臉白了許多。
吳桂芳摸了摸梳妝台上一瓶就要幾大千的護膚品，感歎：“要不說貴的東西有貴的道理，你看你用了這些護膚品都白了很多。”
“主要是因為沒咋曬太陽了吧。”李長貴說。
好幾個月沒乾農活了，沒咋曬太陽，所以他白了很多，當然護膚品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他三兩下抹完乳液，說：“我去飯館清點食材了。”
去飯館清點核對完食材，李長貴拎著幾天中午要吃的菜快步趕回家。
吃過早飯，李長貴捉起青頭土鴨，開始殺鴨子。
今天是中元節。中元節這一天得吃鴨。鴨和“壓”同音，古時人們認為，在中元節這一天吃了鴨肉就能鎮壓鬼靈，所以每每中元節這一天，人們都會吃鴨肉。
昨天得知今天是中元節，李長貴就開始期待今天珠珠會做什麼吃了，珠珠說中元節要吃鴨，所以今天吃宮廷名菜，八寶鴨。
李常貴沒吃過更沒聽過這道菜。不過這道菜應該會很好吃，畢竟是宮廷名菜。
八寶鴨有幾百上千年的曆史，古時是很受歡迎的宮廷菜，雖然很好吃，但製作工序很繁瑣，故而現在外麵的飯館一般不賣這菜。
做八寶鴨，袁如珠特意選用了青頭土鴨，青頭土鴨肉質結實，沒有多餘的脂肪油，口感香酥而不油膩，十分適合做八寶鴨。
火腿，蓮子，紅棗，香菇，板栗，筍乾，白豆，糯米，枸杞，乾魷魚，乾貝這些輔料提前用清水浸泡了，袁如珠拿刀，給鴨子剔除鴨骨架。
她從鴨肚子下方開始剔骨，鴨背上的肉很薄，剔骨時很容易破皮，她小心仔細地剔著，努力保持住鴨皮的完整。
鴨子完全去骨，沒破一點皮，完完整整，乾乾淨淨，剔完骨，她清洗了一遍鴨子。
鴨子清洗乾淨了，水也瀝乾了，袁如珠看了下時間，是時候醃製鴨子了。她將鹽、白糖、生抽、料酒均勻抹擦在鴨子上，抹擦好後放一旁醃製，等待鴨子入底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