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敲門那人嗓門很大,寺中僧人一聽這話,不敢怠慢,連忙去開門。
門外站了一名禁軍模樣打扮的年輕人,滿頭滿身都覆了雪,衝著開門的小和尚劈頭蓋麵一通指責:“磨磨蹭蹭什麼呢,還不快迎聖上進去!要是聖上受了涼,你們擔待得起嗎!”
那小和尚年紀尚輕,沒和官家人打過交道,當即嚇得臉色蒼白。
這時,另一個語調較為溫和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楊統領,彆嚇著這位小師父。”
景黎立刻聽出來,那是鄧天佑的聲音。
荷花池處於庭院中央,前方被一方照壁擋住,看不見門外的情形。景黎遊得更近了些,便於自己聽得更清楚。
鄧天佑正向那小和尚解釋著:“小師父莫怪,門外的確是當今聖上的鑾駕。陛下此番去祖廟祭祖,行至這附近卻偶遇瑞雪,官道被阻。現下聖上已經派人疏通官道,想借貴寺稍作休息。”
原來是這樣。
從京城到祖廟要翻過好幾座山,雖然修繕了官道,但翻山越嶺的地方不少。遇到這樣的大風雪天氣,的確容易導致前路受阻。
不過小皇帝恰好被堵在這寺廟附近,這也太巧了點吧?
而且,偏偏秦昭還在寺裡……
景黎這麼想著,往大殿的方向看去,男人依舊坐在原處,靜靜地品著茶,聽見外頭的響動時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倒是原本在與他說話的老住持快步走了出來。
景黎連忙往荷葉叢裡躲,沒一會兒,就聽見了老住持客客氣氣的聲音:“原來是聖上駕到。小寺多有怠慢,還望陛下和幾位大人恕罪……”
當今聖上親臨,自然沒人敢攔。不過馬車無法進入寺廟大門,門外那一群騎馬坐車的,都隻能下地步行。
老住持有禮有節將人迎進門,小錦鯉趴在水池邊,好奇地朝外張望。
終於要見到傳聞中那位小皇帝了。
自從景黎從秦昭口中聽見他們的淵源後,他就一直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他倒要看看,那位被秦昭一手教導帶大的小皇帝,究竟是何中模樣。
小錦鯉顧不得藏匿,竭力在水裡仰著腦袋,生怕自己錯過一絲一毫。
率先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幾名帶刀侍衛。
而後,則是一名身穿黑色錦袍,長發束冠的年輕人。
年輕人臉上沒什麼病容,被簇擁在人群之中,與景黎心中幻想的皇帝形象完全不同。小皇帝今年才二十三歲,五官生得清秀,瞧著溫雅無害。老住持向他介紹這寺中的情形時,甚至還會好奇地左顧右盼。
放在人群裡,仿佛是被一群惡狼包圍的小白兔。
“……”
難怪秦昭一直不認為是小皇帝對他動的手。
這人看起來連殺隻雞都不敢吧???
寺廟大殿內,秦昭同樣注視著那個身影。
他與祁瑄已有六年沒見,六年,能改變很多東西。少年長高了,麵容也成熟了些,穿起那件繡著龍紋黑袍,倒也像那麼回事。
不過,作為一名君王,這人還是差了點意思。
堂堂一國之君,怎能如此沒有威嚴。
他以為自己在逛街嗎?
秦昭收回目光,不一會兒,最先進入寺廟的幾名帶刀侍衛已經走進大殿。
一眼便看見坐在旁邊的秦昭。
“大膽,聖上駕臨,還不起身拜見!”那名姓楊的侍衛統領高聲喝道。
這位楊統領模樣其實不錯,身形高大健壯,眉宇間英氣逼人。可他畢竟是個練武的粗人,嗓門又大,一聲高喝喊得在場的僧眾都忍不住畏懼。
也不能怪他。
秦昭帶來的那幾位下屬還在後院喂馬,其他僧眾又都在前門迎接聖上,諾大的主殿內,隻有秦昭還氣定神閒地坐著,顯得格外刺眼。
“楊統領,你消消氣,彆總大喊大叫。”小皇帝的聲音響起,態度還十分耐心,“我們是來避雪的,一會兒就走,就不要打擾到其他香客了。”
他剛走到大殿外頭的石階上,注意力全在楊統領身上,因而並未注意到殿內那人長得什麼模樣。
楊統領卻很不服氣:“可是陛下,這人對您不敬——”
秦昭輕輕將手中的茶盞放在小案上,杯底觸碰桌麵,發出一聲輕響。
這聲音恰好打斷了楊統領的話。
秦昭起身,朝外走了半步。就是這半步,終於讓小皇帝注意到了這位穿著質樸,渾身刺鼻草藥味的男人。
隻看了一眼,祁瑄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去。
在當今聖上的注視下,秦昭掀起衣擺,筆直地朝他跪了下去——
“草民參見陛下。”
秦昭聲音清亮,話音在空蕩的殿內回蕩著,很輕,卻仿佛帶著無窮深意。
小皇帝沒有回應。
他臉色煞白,緊緊盯著麵前男人的身影,嘴唇動了動,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秦昭也沒有再說話。他就這麼低著頭,靜靜跪在小皇帝麵前,靜靜等待著。
殿前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緊隨著聖上而來的文臣們跟著走到了殿前。
他們是在距離這寺廟不遠處的一個山穀中遭遇的風雪。突如其來的風雪將前路阻隔,前往祖廟的車隊被迫從中截斷。大部分車隊乃至太後的鳳輦都已順利通過了那個山穀,被剩下的,除了當今聖上和貼身護衛外,隻有幾名走在隊伍最後文臣。
如今,被剩下的那些人裡,大部分都在山穀中清理路障,隻有楊統領護送聖上和幾位大人來這寺廟中避雪。
鄧天佑走在文臣中間,一眼就認出了跪在聖上麵前的秦昭。
這……這是在鬨哪一出?
他是眼花了嗎?
鄧天佑為了這次祭祖大典的計劃也是輾轉反側了多日,每日都在推演各中可能發生的情形。在茶鋪失敗,又路遇風雪之後,他心頭其實已經涼了大半,覺得此番計劃多半要落空。
可誰能告訴他,為什麼隻是來避個雪,都能歪打正著讓聖上和王爺遇見?
莫說是他們事先不敢這麼計劃,恐怕話本子裡都不敢這麼寫!
鄧天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好在眼下也不需要他做什麼。攝政王已經足足六年沒有在京中出現過,當年與攝政王走得近的那批朝臣也早已調任的調任,處死的處死,在場的所有人裡,隻有鄧天佑和聖上認得出這張臉。
可小皇帝仿佛已經忘記了還有個鄧天佑在場,他深深吸了口氣,抬步欲往前走,卻因為腿軟險些從石階上滾下去。
楊統領眼疾手快,閃身出去扶穩了他。
“朕沒事……沒事……”小皇帝聲音嘶啞,閉了閉眼,低聲道:“朕就是乏了,住持帶朕去客舍吧。”
他沒有再看秦昭,甚至也沒有進入大殿,直接繞過大殿往內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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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進正午時分,山裡的風雪終於小了些。
秦昭穿過寺廟回廊,來到把守森嚴的內院,剛走到院外就被人攔了下來。
還是方才那位楊統領。
“怎麼又是你?”楊統領不悅地問,“聖上在裡麵休息,你在這兒做什麼?”
秦昭道:“草民想求見聖上。”
“聖上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楊統領很不耐煩,“快滾,否則我便將你當刺客拿下!”
秦昭不緊不慢:“煩請你轉告一聲,在下乃今年江陵府解元秦昭,略懂醫術。聽聞聖上重病數月,願為聖上診治。”
楊統領根本沒怎麼聽他說話,擺手道:“聖上誰也不會見,滾!”
他話音剛落,正對院外的那間主屋忽然房門打開,一名侍婢走出來:“楊統領,聖上說請這位先生進屋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