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落在睫毛,又緩緩凝結。
他的氣息微弱,幾近於無,連身體也變得冰冷僵硬。
阿容心急如焚,想用靈力溫暖他,卻隻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就連阿容都知道,萍水相逢的九方長明願意出手相助,並非無情之人,但從前天下人見慣了他獨來獨往,肆意妄為的一麵,道門佛門,說扔就扔,膝下弟子,反目成仇,隻有雲未思與眼前阿容,不曾錯看他。
長明輕輕吐出一口氣,仿佛歎息。
“前輩?”
阿容隻當他醒了,驚喜一瞬,很快又發現,那隻是對方“沉睡”中的身體反應。
九方長明想連身陷萬蓮佛地的周可以都肯伸手搭救,卻絕不會縱容周可以修煉魔功。
他同樣可以容忍孫不苦與自己信念不同背道而馳,卻很少卻乾涉孫不苦的前程。
對其餘三名弟子,他自問沒有溺愛,也不曾薄待,唯獨對雲未思,虧欠良多。
草木尚且動容,況乎人心。
但心軟與歉疚,便是真情麼?
雲未思想要的,他能給嗎?
識海深處,他無法解答這個問題,身體也跟著眉心緊蹙,卻無法醒轉。
記憶回到當年,他離開萬蓮佛地,循著弟子傳來的求救訊息,在眾法山冰萃林中找到重傷的雲未思。
原來雲未思在千林會上因小勝神霄仙府府主而大出風頭,他的春朝劍也因此被魔修盯上,對方知道他交手之中必定受了傷,趁他離開千林會後孤身落單之際偷襲圍攻,想要殺人奪寶,雲未思寡不敵眾,當時已是半昏迷狀態,連他都沒發現自己下意識向師尊發出求救訊號,更沒有想到已經離開道門,讓他以後好自為之的師尊會趕過來。
九方長明將那幫人重傷打退,背著神思昏沉無法行動的雲未思往山下走。
“師尊……”
“嗯。”
“為何救我?”
“因為你是我的弟子。”
“你在說謊。”
雲未思迷迷糊糊,腦袋抵著他的後頸,輕笑聲傳遞過來,連他身體都跟著微震。
“你曾說過,我們在外曆練,是非成敗,都由自己承受。你說到做到,從未更改,可如今你卻違背自己說過的話。因為你心軟了,師尊,你對我心軟了。原來鍥而不舍金石可鏤這句話,竟是真的麼?”
九方長明沒有回答。
在那之後,是師徒二人漫長的沉默。
雲未思仿佛昏睡過去再無言語,哪怕後來清醒也從未提過兩人這段對話。
他放棄修為前程,以畢生在踐行自己的承諾。
師尊所至,山海叢雲,日月星辰儘處,唯從而已。
昏迷中的人,又是輕輕歎息一聲。
但讓阿容毛骨悚然的,卻是來自身後的動靜。
“嗬。”
她驀地回頭,臉色大變。
畫扇不知何時竟又折返回來,身邊還帶著兩名同族,正從身後走來。
“我當他怎麼不追上去,果然是虛張聲勢了。”
“你們彆過來,前輩隻是在休息,他很快就醒了!”阿容臉上的慌亂泄露了她的內心。
畫扇本就懷疑剛才此人與公子交手受了重傷,如今跟蹤過來親眼看見對方昏迷不醒,更能確信自己的判斷。
她心中對阿容惱火之極,今日便是要吸食這人靈力修為,也要先將叛徒阿容殺了泄憤。
“你們去將她處置了。”
畫扇冷冷道,她自己不上,卻不妨礙讓彆人上。
阿容咬咬牙,攔在長明身前,主動朝那兩人出手。
但她又如何會是兩人對手,不過片刻就被一掌拍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甚至哀鳴一聲,脫離軀殼,露出狐狸本體。
小小狐狸奮力躍起,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落向二人伸向長明天靈蓋的手。
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但此時此刻的她,卻渾然沒有這個意識。
她隻想救前輩,哪怕付出的代價是性命。
因為前輩救過她。
在短暫的生涯裡,除了前輩,從未有人如此待她,這點善意,足以讓她以命相報。
眼看自己就要斃命當場,威壓近在咫尺,撲麵而來,阿容禁不住閉上眼睛。
但意料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反倒是慘叫聲接連響起,她睜開眼,便見兩名同族往後飛去。
阿容扭頭!
前輩竟不知何時睜開眼睛,起身振袖,劍光奪目。
不是方才那樣憑著身體本能的出手,而是真正清醒了。
靈力洶湧澎湃,威力甚至比方才與公子交手還更勝半籌,長明劍更是劍光如日月臨空,無人可以抵擋這樣的攻勢,畫扇自然也不可以,她就像自己那兩個同族一樣,身體無法控製往後飛出,重重撞在身後的樹上,五臟六腑,內傷深重。
……
雲未思與長明分道揚鑣之後,便去了鎮監所在的衙門。
比起縣衙,這裡自然更小,僅僅相當於鎮上大戶的規模,比起京城稍微富有一些的人家,都嫌寒酸。
但雲未思一進這裡,就感覺到不對勁。
前後左右,他似乎被無形陣法困住。
對方早已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雲未思皺眉,見勢不妙轉身欲撤,黑暗中卻有股森寒之氣緊隨其後,悄然舔上他的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