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剩下的少部分,多為幾朝老臣,他們堅持要扶持紀箏,倒也不是因為賞識忠於他才乾,隻是單純匡扶大燕正統罷了。
紀箏之前與顧叢雲一同聽經筵講學,以及後來幾次上朝都被這老骨頭直麵對剛過,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是為數不多的,真的為君王好,為社稷好的忠臣。
他想也未想,來不及先穿衣,徑直拖了明辭越起來,要把他往床下藏。
“聖上?”明辭越好似是被他搖醒了,揉了揉眼,慢慢睜目,一臉的淡然迷茫,看向他的眼神又恢複了一片水的柔和。
紀箏最受不了那眼神了,仿佛是在用說“不怪你”的方式無聲地責備你。他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腳,拿出拔吊無情的冷意來,撇開頭,無聲地指了指床下。
明辭越抬手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懨懨的,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衣襟,不疾不徐地拖了條軟毯,緩緩往地下蹭。
“哐”地一聲,兩人同時抬頭看向殿門,紀箏根本沒想到,趙太傅真的狂到敢直接撞門,霎時一個撲身,把明辭越壓回床鋪內,捂了捂他的嘴,示意他彆出聲以及放輕呼吸。
明辭越被連人帶毯子壓了回去,依舊是一臉平靜,隻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前。
紀箏一愣,他的心跳已經快要突破胸膛,撲通聲緊貼兩人之間,在空曠的殿宇,突兀地躁動著。
做皇帝的私藏當朝攝政王,該當何罪?
趙太傅甫一進來,引入眼簾的便是漫地墨筆亂紙,撿起來一看上麵倒真就寫著些許策論文章的大字。
真是考策論選才呢?聖上怎麼肯主動乾正事!
他揚了揚眉,將信將疑,多少有點愧疚,怒火已是散了一多半。
“聖上,這……”他看著不遠處隱約簾帳中探出來的天子的半個頭。
“咳咳……是想選點有用的來著,沒想到沒一個……咳。”
聖上那張臉漲紅得厲害,白淨的脖子上似乎都染了紅,一副病秧子樣兒,絕不是能裝得出來的。
“聖上,您這病!怎麼能就自己這麼躺著,怪臣,怪臣沒早些來看您!”趙太傅急著就要往榻前來。
“唔——彆動!”那聲音徒然拔高,又軟和下來,“對,就站那兒,朕病得邋遢見不得人,老師有事儘管站那兒說就好。”
紀箏向後伸手,打掉那隻在他背後,順著他光滑如魚的脊椎骨輕輕撫慰,順勢下滑的手。
他看著不遠處那個影影綽綽,半佝僂的身影,提了口氣吊在心尖,汗出的更多了。
“這……年關將至,今日早朝原是禮部尚書要奏稟商議今年元日宴流程,等著聖上批準的。”
“這節日禮儀依照往年的規矩辦就成,朕沒什麼意見……”紀箏剛應付完,又一皺眉,“慢著,元日宴……宴席都給朕取消了,好不容易過個節,誰願意瞅著滿朝上下一張張老臉,朕要回後宮自己過自己吃。”
趙太傅連忙還想再勸幾句,又被紀箏堵了回去,“咳咳,閒雜人等都各回各家,不準在宮中逗留,彆上趕著給朕添堵。”
那隻手這次像是單純給他順氣一般,在他微微拱起的兩葉幾欲破繭而飛的蝴蝶骨間流連,又好似是在惡意地描摹形狀,紀箏剛想擺脫,就隻聽趙太傅緩緩開了口。
“什麼算閒雜人等……璟王呢?”他的聲音有些沉悶,渾濁不清。
不要命地早晨闖入帝王寢殿,怎麼可能隻是為了尋常政務。
紀箏怔住了,遲遲沒有反應過來,偏是這時璟王那隻手,自後貼上了他心窩的位置,滾燙,堅.硬,有力。
“璟王算……朕的皇叔,老師不要再說了,此事改日再議……”
“不,臣得說,哪怕滿朝堂的人都蒙您,瞞您,臣今天來衝著您這聲老師,就必須說。”趙太傅深吸一口氣,壓根不給他插嘴的機會,“他還能算是您的叔父嗎,他配嗎,我呸!”
“……什麼?”紀箏大腦一陣空白,猛地支起了上半身,幾乎是脫口而出。
那隻手緊追過來,親昵地捏住他的後頸肉,另一隻以不容拒絕的姿態繞來了他的心口前。
他被深淵所環抱。
將要被揭穿暴露的恐懼侵據了他的整個胸膛,整個肺腑,被那手peng過的地方更加敏感,汗毛炸起,猶如被萬蟻一寸寸啃噬。
“他那胸膛裡裝的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匍匐在您身邊,根本想的就是謀權,是篡位!不說他利用您報仇上位,昨夜他竟公然披著一件皇袍,策馬奔馳在皇宮之中,這,這事他要如何解釋!”
原來為的是這事,這事隻是個鈍刀,經年累月的折磨,卻遲遲不致死。
紀箏猶如溺水得救的人,微微喘著粗氣,“老師息怒,這事朕可以……嗯……”尾音猛地飄了去。
趙太傅沒聽出異樣,自顧自地往下怒斥:“可憐我大燕一半的臣子被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樣蒙住了眼,丟了正統,竟願追隨著人畜不如的禽獸!”
【禽獸!】
紀箏回頭怨怒地瞪了他一眼,眼尾是濃鬱到淚水衝不開的紅。
明辭越半眯著眸,狀若無事,神情冷淡又有些鬆散,全身上下唯有那隻手還在動作——
那隻常年策馬握刀的手,五指修長,骨骼分明,手掌粗糙有傷口,尤其是大拇指內側的老繭,惡意摩擦,來回蹭過。
紀箏咬緊下唇,強製自己忽略,“璟王為人端正正直,是大燕朝堂可以托付之人,嗯,攝政王一職,一職,也並非他利用朕,是朕自願任用他……”
那手簡直像能提前預知他話語一般,隻要他想開口為璟王辯解一句,動作就不安分一刻。
隨著那方攻勢越來越瘋狂,他的話被衝的零零散散,顛三倒四,說一句頓半天。
“您說攝政王……怎麼了?”趙太傅皺著眉,伸長了脖子,有些聽不大清。他隻當聖上是鬱結於心,此刻連嗓子都病得沙啞無比。
“彆人不知道,臣可是看出來了,您表麵鞭笞冷淡您那皇叔,私底下可沒一句不是向著他的……臣說一句不好聽的,非親非故,他拿您當侄子了嗎,這又何必呢?”
“昨夜昨夜,那衣服,那皇袍,朕可以……”聖上像是被他那句話氣到了,一聲一聲,越拔越高,上氣不接下氣,緊接著又猛烈倒吸了一口氣。
正當趙太傅被嚇得想湊過去查看時,隻聽少年帶著哭腔的一聲,“給朕滾出去!”
砰地一聲,玉石枕被踹出了床簾,在木地板上碎出了數道裂痕。
李儒海得了令,連請帶拽,終於是將趙太傅給勸出了殿。
那隻作亂的手這次也聽話地滾了出去。
殿內的空氣寂靜了。
紀箏仰躺在榻上,沒有了枕頭,萬千烏絲隨意地散開,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雙眼朦朧失焦地望著帳頂,神思飄離。
半晌,視野裡出現了一對深色眸子,紀箏抬起胳膊遮住了眼,另一隻手輕飄飄地抬起來,揮去半空。
明辭越先一步截住了他細淨的腕子,探去他的額頭,“嗯,有力氣了,汗也發出來了,熱症終於消了。”
“皇叔。”
少年拿開手,淚含在眼眶裡亮亮的,“……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能一眼看穿彆人心思麼?”
作者有話要說: 禽獸不如,沒把聖上當侄子,趙老師無意中真相了。
這章淩晨就寫好的,結果竟然睡著了,55555不多說了要遲到了,今晚淩晨應該還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