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1 / 2)

大燕天德四年, 正月一日。

大燕建國五十餘年,政事堂的燈火頭一次在開年的第一天就燒了個通明。

紀箏端坐上首,屈臂支著頭, 徹夜未眠,眼底血絲一片。底下跪著十餘號臣子, 說是大燕群集天下英才,一個乾英殿盛不下, 關鍵時刻可用可信之人竟也隻有眼前這幾個。

趙太傅在最前首,那柄竹扇自他的手裡接過,開始挨個往後傳, 在每個人的手裡不停留超過一盞茶的功夫,就繼續往後, 每個人看後無不連連搖頭, 卻又是大氣也不敢出,傳到最末尾的宣將軍手裡,他又像燙手山藥似地遞給趙太傅, 趙太傅一臉茫然地接過,又仔細瞧了一眼,還想往後傳。

“夠了!想看回去看。”紀箏的聲音冷冷的, “你們各家府中的公子哥兒手中肯定人手一套。”

“叫你們來是想辦法的, 不是聚眾欣賞秘戲圖的。”

侍從遞回竹扇, 紀箏麵無表情, 想也沒想直接把那柄竹扇丟進了爐火之中。火舌騰然而上, 自畫麵中人兒玉段般的小腿開始吞噬,兩個光裸交疊的人體在火光中顯得更加香豔而詭異。

底下大臣有保皇黨,更有璟王一黨,此事乃是皇室秘辛, 天大的醜聞,牽及兩黨雙方,朝堂內鬥對比而言,簡直可笑幼稚無比。

眾人麵麵相覷,問題清晰明了擺在眼前,可就是誰也說不出個解決方案來。

竹扇誰畫的?上麵提款落著大名,京城名手宋涯宋之喬,聖上之前最欣賞的畫師,那副還擺在乾英殿的“燕南山水圖”就是他的手筆。

竹扇畫的哪?金絲楠木紅漆床,剔透無瑕白玉枕。

竹扇畫的誰?蜂腰猿背的上位者側臉線條剛硬豐毅,頭戴的獅虎戲珠冠是依禮製隻有親王以上的品位才能佩戴,他手臂間半掛著條普通的垂衫,若是讓宮裡內務府的人去認,倒能認出這衫與聖上常穿的有幾分相似。

而下位者,小腿光溜溜的,十分細長,幾乎是介於女子與少年間的纖細程度,看不清麵容。

竹扇哪來的?通過聖上自己手裡的生產網,自產自銷倒賣出去。由於畫得實在朦朧旖旎,大至瓦舍茶館,小到街巷市井已經傳遍了,有點見識的人辨彆出了璟王的身份,宮中一些近侍近臣勉強認出了那條腿,更多百姓可猜不透畫的是誰,隻是拿它當作普通春.宮圖。但傳來傳去總歸影響不好,更有甚者還擅自進行二次加工傳播,導致封禁工作變得更為困難。

若是要強行下令,私藏畫像者斬立決,恐怕在場的每一位官員家中都要受到牽連。

“這事有蹊蹺,區區一個書生畫手怎敢偽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作品,那麼多件衣衫,想要悄無聲息地偷梁換柱也不簡單,他背後有勢力。”

“嗯,有蹊蹺,不簡單,有勢力……還是說點朕不知道的吧。”紀箏靠在椅背上,掐了掐眉心。

他的情緒已經從慌張逃避到擔憂恐懼,到暴怒發火,再到平靜冷笑。

“臣不信,臣第一個不信,那些人是沒瞧見咱聖上有多瞧不上那什麼外姓王。”

“什麼外姓王!那是先帝納為義弟,大燕堂堂正正第一親王!要說臣也不信……”

“璟王端方玉潔,怎會,怎會做這種勾當……”

那璟王一黨裡的小侍郎,憋紅了臉也說不下去了,像是這臟畫玷汙了他家白月光,恨不得要跳河替璟王自證清白去。

“這種是哪種?和朕做這種勾當還玷汙你家端方玉潔白月光了?”紀箏氣得下意識脫口而出。

“臣不是……”那小侍郎接完話,突然反應過來,微微瞪大了眼,“……”

“?!”

底下猛然一片喧嘩,從一側簾幕屏風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你還敢笑!”紀箏轉過臉一瞪,一拍扶手。

底下瞬時鴉雀無聲。

紀箏連忙扭過臉來,絕望地靠回座位上,擺了擺手,“彆多想,朕都被氣糊塗了。”

“聖上……”宣將軍左瞧右瞧,見璟王今日確實不在,便大膽開了口,“這畫的真的是真的嗎,怎麼可能?!這畫師不知道咱聖上和璟王的關係那叫個水火不容……”

他本就是武將,天性直爽了些,藏不住那麼多彎彎繞繞。

“臣覺得,這畫像既然隻能認出璟王殿下,乾脆就發收繳之後,發檄文批駁否認,殺掉畫師以示眾不就……”

趙太傅捂著心口,痛心疾首道:“什麼真的是真的嗎!當然是假的了!你否認有什麼用,關鍵是天下人心裡怎麼想怎麼覺得!”

一想到那夜自己得到的消息明辭越披皇袍在宮內策馬奔馳,趙太傅對這事真真假假也多少有了判斷,一下子胸口更悶了,一口老血淤積其中。

“你問朕,這畫真的還是假的?”紀箏垂下了眸子,抿起了唇。

兩三個時辰前,他與皇叔也爭辯過這個問題。

“宋涯肯定不是看到了什麼,而是猜到了什麼,或者得了誰的授意暗示才這麼做。”

“朕知道他沒看到,這畫畫得不大對……你先彆碰朕了。”紀箏的聲音越來越小,甩脫了明辭越的手,“我們,先解決問題。”

宋涯畫的不是真的,這件事恐怕隻有他二人能確信。

那夜一直都是他在上,皇叔在下。況且明辭越背後有傷疤,從左肩到右腰,長長一道能將人撕裂的可怖傷疤,和這畫上光潔的背部絕不相似。

可這種理由怎麼可能呈得上台麵。

“這是西漠的巫蠱術,是黎嬰,他在插手操控京城裡的紡織鋪,鬨這麼大動靜就是為了告訴我們他回來了。”

“這蠱名叫分情蠱,字麵意思,拆散有情之人,方才讓聖上受驚了……”明辭越一把火將這兩個巫術小人燒了個乾淨,“放心,這蠱一定不會起效。”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火苗下的那團灰燼,“一定不會。”

“幸虧這畫看不出是聖上,不然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罪人了。”他收回目光,勉強地笑笑,“隻是臣的名聲恐怕不怎麼會……”

“說什麼呢,朕不允許,朕絕不允許……”紀箏有些焦急,欲哭無淚。

這明辭越可是天選之子,明日的大燕之星,萬千大燕人民的夢,作為一個受百姓愛戴,推崇上位的千古仁君,若是讓他因這事被玷汙了名聲清譽……那他紀箏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明辭越的情緒倒沒因這事起什麼波動,隻是一直低著頭,“聖上方才抽了手也是正常的,還是跟臣撇清關係的好,畢竟……”

紀箏:“……就那點小事,怎麼還記著呢。”

明辭越:“沒有。”

紀箏:“……朕隻是覺得被發現了會對你不好。”

明辭越:“嗯。”

紀箏:“……朕沒有嫌棄的意思。”

明辭越:“嗯。”

紀箏:“……你是不是,覺得委屈啊。”

明辭越:“嗯。”

紀箏:“???”

他頭皮發麻,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作為補償勉強去勾了勾明辭越的指頭,誰知這次明辭越反倒把手抽了回去。

為了身體力行地說明“不嫌棄”,紀箏隻得繞去了明辭越前麵,顛了顛腳,想去蹭蹭他的臉,可明辭越完全不配合,筆直地站在原地根塊木頭似的。

他倆的身高差足足有三四寸,紀箏不肯沒尊嚴地踮腳,微微攀著他,抻著身子,仰起頭,耳尖都快要燒起來了才將將夠到明辭越的下頜。

下一瞬他就被壓在了方才還溫情滿滿的家宴桌上,樸素的小木桌吱呀吱呀地叫著。

等明辭越終於肯放過他的唇時,紀箏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為什麼有皇帝能受得了三宮六院,再多幾個明辭越,他肯定要廢了。

“聖上剛替臣將明氏罪名洗脫,就是為了能讓臣名正言順……可惜了,這事一出,名聲一壞又糟蹋聖上心意了。” 明辭越把玩著他的手指,捏著指肚,一點點捋順到掌心,“臣是有汙之人,配不上聖上了,聖上哪天後悔了嫌棄了,大可以……”

紀箏連忙解釋:“不是的,朕絕不後悔。”

明辭越順著他的話接道:“那成親?”

“嗯……嗯?!”紀箏被猛地嚇了一跳,又垂下眼睛,“不合適……至少現在不合適。”

“臣說笑的,臣能得到聖上,知足了,哪還敢再奢求彆的。”明辭越淡淡笑笑,摟了摟他,“臣這種人沒那麼多好運氣,全用來碰見聖上了。”

“也不是。”紀箏又想辦法安慰他,“你想要的,朕都會給你。”

“那臣就等著聖上。”明辭越淡然道,“既然黎嬰可以,顧叢雲可以,連那些個宋涯楊駟都可以……總不能隻有臣不可以吧。”

紀箏:……

“總有時候是合適的吧。”明辭越又道,“總不能臣持劍逼宮,謀朝篡位,逼得聖上年少退位,被一輩子圈禁在我的後宮裡,後位上,才合適吧。”

紀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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