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洵走過去,與他搭話,“你在不高興什麼?”
蕭矜微微偏頭,斜著眼睛睨他,沒有回答,那是很無禮的模樣,但葉洵絲毫不介意,說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蕭矜微揚下巴,這才開口:“太吵鬨了,我不喜歡。”
“既然覺得吵鬨,何不回到後院去?”葉洵問。
“那很失禮。”蕭矜說。
葉洵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完全沒想到麵前這小少爺還會說出這種話,他似乎不知道他擺張臭臉站在這裡麵對著前來道賀的客人是更失禮的行為。
“你彆管他,他就這副德行。”旁邊插來一句話。
葉洵轉頭看去,就見一個與蕭矜年歲相仿的少年,身著一身紫黑長袍,手裡攥著一根紅豔豔的糖葫蘆邊吃邊走來,笑眯眯地說:“先前沒見過你,你是誰?”
葉洵說道:“我叫葉洵,是葉家嫡子。”
他知道麵前這個人是誰,是季家嫡子,名喚季朔廷。
其實不用特地打聽,蕭季兩家在雲城極是出名。
蕭雲業乃是當朝有名望的大將軍,他的刀下不知道斬了多少敵軍,救了多少性命,是眾人敬仰的守護者。
季家乃是百年家族,季朔廷的祖父也是工部尚書,修建官道,大壩,處理了大大小小不下百樁災事,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功臣。
葉鼎在帶葉洵來蕭府之前,特地叮囑過要與蕭矜,季朔廷二人結交,思及二人的出身,葉洵在來之前做了很多準備。
但與二人結交卻比想象中的更加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毫不費力。
因為蕭矜的話多,季朔廷愛笑,二人不樂意搭理旁的人,卻與葉洵閒聊個不停。
很久以後葉洵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問蕭矜為何那日生辰宴上那麼多孩子排著隊要與他結交,他卻一概愛答不理,反倒是拉自己逛遍了蕭府。
蕭矜也記得那一日,很快就給出了回答。
他說那日很多人見他拉個臉,都以為他脾氣驕縱,待人向來如此,卻隻有葉洵站在他麵前,一眼道出他其實是不高興才會如此臭著臉。
孩子之間的結交哪有那麼多勾心鬥角,蕭矜喜歡,季朔廷善結交,葉洵另有目的,於是三人便成了朋友。
後來的十多年,三人都保持著這樣奇妙的關係。
隨著葉洵的長大,葉鼎手下的臟事也越來越多,多是讓他去辦。
為了博取葉鼎的絕對信任,他從不會有半句忤逆,乖順得堪比提線傀儡。
若論騙人的能力,葉洵覺得自己要勝過蕭矜一頭的。
他整日裝得像個紈絝,騙過雲城百姓,也騙了四麵八方的暗線和探子,卻沒能騙得了葉洵,葉洵早就看透他的偽裝。
而葉洵卻騙過了所有人,甚至都騙過了他自己。
他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認認真真扮演一個壞透了心腸的大惡人,奸官的左膀右臂,將全身都泡在肮臟的泥濘之中。
但他心裡清楚,他心底永遠有一處淨土,那裡開著一朵名喚葉芹的花,向著燦陽奮力生長,於是不管何時,不論多久,他都能從泥濘之中爬出去,始終明白自己要做什麼,目的是什麼,要麵臨如何結局。
葉洵自覺自己與蕭矜季朔廷二人相比差不到哪去,但他卻無比羨慕他們。
少年意氣風發,打馬過街,鮮衣翻飛留下肆意的笑聲。
是紈絝也好,是棟梁也罷,誰人不讚一句少年世無雙?
他也想自己生在忠良之家,父兄是為國為民的頂天立地之人,不管走到何處都被人讚譽,為世人所敬仰。
若真如此,那麼他也一定會做得很好,為民儘心,為君儘命。
若是生在尋常百姓之家,寒窗苦讀,從商走鏢,做什麼都行,他不怕勞累辛苦,隻求每一步都踏踏實實,挺直脊梁骨,堂堂正正走在烈陽之下。
可他從來沒有選擇的機會。
一道驚雷落下,打斷了葉洵紛雜的思緒,他恍然回神。
引線還在手中握著,另一隻手吹起了火折子,燃著小火苗。
葉洵想,他至少將葉芹的身份洗了個乾乾淨淨,與滿負罵名的葉家再無瓜葛,將來去江南,抑或是去季家,都是很好的歸宿。
季朔廷多稀罕葉芹呐,葉洵從頭到尾都看得明明白白,隻是撬不開他的嘴,扭不動他心裡的那根筋。
隻要他一死,季朔廷不可能不管葉芹。
且經過奪位一事,新帝忌憚季朔廷的父爺,季家實力也必定會經曆一段時間的打壓,屆時季朔廷接管季家大權,想護住一個葉芹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無需擔憂了。
引線被點燃,葉洵頭靠著牆,深吸一口氣。
葉家百來口無辜性命,葉鼎手下那麼多冤魂,葉洵以命來償未必能抵,卻已是竭儘全力,再無他法。
隻是他憾事實在太多太多,即便是閉上雙眼,也掩不住其中滿滿的不甘心。
須臾,眼角滑落兩行清淚。
是夜,大雨滂沱,雷鳴不息,葉洵的寢房連響四聲爆炸,火光衝天。
葉家嫡兄妹葬身於此地,今日之後再無葉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