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清晨總是比平日沁人心脾,院子裡的葉片上滑過濕漉漉的痕跡,在葉角彙成一顆晶瑩的水珠,當自身重量達到極限時水珠便從葉間墜落,獨留葉片輕晃擺動。
程偃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指尖濕潤。
“這晨珠砸的真準。”程敘言調侃道。
程偃轉身笑道:“那你以晨珠為詩題,作詩一首。”
程敘言:………
程敘言委婉提醒:“爹,我們還沒吃早飯。”
端著粥從小廚房走出來的易全山也順勢附和:“是啊偃兄弟,餓著肚子可不行。”
程偃挑眉,程敘言一把拉住他往屋裡去。
三日後,程敘言主動給縣城幾位童生遞拜貼,與人拉近關係後順勢進入文會。
讀書人之間話說的含蓄,大部分人語速很慢,一來是營造書生不疾不徐從容不迫的形象,二來擔心禍從口出,亦或是為日後留下把柄,所以開口前總會在心中來回思量打好腹稿。
這是十分費精力的事,因為精神高度集中。像那種比較莽撞的人當然有,不過在文會鬨過一次就被踹出局了。除非對方背景或實力有一樣遠超同齡人,就可以打破這種默認的規則。
程敘言現在還沒遇見過這種人。裴讓的祖父為舉人,大伯父為地方官,按理來說裴讓的背景在縣城也夠看了,可惜有個死命拖後腿的爹,所以裴讓跟其他讀書人相交,多半時候也退讓。
程敘言現在對外的形象:溫和謙遜,十分符合大眾對傳統書生的印象。事實證明這種形象很吃的開。但偶爾有點副作用,他家境平平,這種“對外性子”容易被人當軟柿子。
不過頂多被內涵兩句,程敘言當耳旁風了。
翠綠的空曠草地上,書生們三三兩兩湊成一團,條案上的點心食水也被取用七七八八,宣告著這場聚會即將落幕。
“…程兄,今日聽你一言我受益良多。”藍衣書生神情誠懇,臉上還有些激動,少頃他有些期待問:“過兩日我想在家辦一場荷花宴,不知程兄可願同賞。”
程敘言微愣,飛快掃過周圍其他人,隨後退後一步拱手道:“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藍衣書生喜笑顏開,“那我們說定了,巳時時分我會在家門親迎。”
程敘言點點頭。之後與其他人作禮告彆,坐到回家的牛車上,他才低下頭假寐,整個人沉默的像塊石頭。
牛車主人本來想跟他搭話都沒張開口。
兩刻鐘後,牛車在胡同口停下:“小公子,您說的地方到了。”
程敘言結銀錢,從牛車上輕巧跳下來。
太陽要落山了,天邊一片火燒雲,整個大地都帶了暖色。
程敘言慢吞吞往小巷裡走,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今天說好我當大將軍……”幾個小孩從他身邊跑過,後麵追趕的孩子都快哭了。與程敘言錯身而過時,鞋尖磕到地磚縫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嘴啃泥。
小孩的哭聲響在小巷:“明明說好的……”
他委屈壞了,跪在地上哭的抽噎,小小的肩膀都跟著一顫一顫。
程敘言的腳忽然似灌了鉛,他餘光瞥著:這跟我沒關係,又不是我害人摔倒。
小孩被一雙有力的手抱起來,麵前的哥哥長的清俊又溫柔。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小孩兒打了個哭嗝,伸出小手指一個方向。剛好跟程敘言租的院子順路。
程敘言看他眼睫上還掛著淚珠,故意逗他:“你就這麼被我抱走,不怕我是壞人。”
小孩兒搖搖頭,又盯著程敘言的臉看了一會兒,害羞的趴在他肩頭:“哥哥好看,不是壞人。”
程敘言被逗笑了,“以貌取人要不得。”
小孩兒茫然:“以什麼人?”
程敘言心想他跟四五歲的娃娃講什麼成語,於是改口講大灰狼的故事。
等到他走到小孩的院門外,大灰狼的故事也講完了,程敘言上前敲門。
“誰呀?”裡麵傳來詢問的女聲。
小孩立刻嚷嚷:“娘,是我。”
院門大開,年輕婦人看到程敘言十分意外,小孩兒立刻倒苦水,從他被小夥伴忽悠開始講,“……他們都當了好多天的將軍,每次都我當壞人,今天說好我當將軍……”
婦人不得不打斷他:“你跟這位小哥是怎麼回事?”
“他摔倒了,我路過送回來。”程敘言一邊簡單解釋,一邊把孩子遞給婦人。
他剛要離開又轉過身,“嬸子,令郎太過輕信人,雖說近些年縣城平穩,但養育一個孩子不易,平時還望您看顧緊一些。”
話落,程敘言就走了。
年輕婦人立刻把孩子丟給自家男人,拿起今天剛買的綠豆糕追了上去。
“小哥你等等,等一下…”她跑的很快,一把將綠豆糕塞進程敘言懷裡:“今天謝謝你,我家那皮小子我會說他的。”
年輕婦人來的快,去的也快,程敘言站在小巷中,天色更暗了,可之前那種寂寥和疲憊因為這包小小的綠豆糕散了許多。
他也就是順路,沒有他那個小孩也會自己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