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氏端著熱騰騰的糖水雞蛋過來,程敘言起身相接:“多謝伯奶奶。”
老陳氏手一抖,碗裡的糖水濺出落在程敘言虎口上,他麵色如常。老陳氏立刻叫大媳婦拿冷帕卻被程敘言阻止,他道:“不妨事。”
老陳氏在程長泰身邊坐下,近距離看著程敘言。這孩子坐下的時候背也挺得直,眼睛很亮,眉毛比青錦的濃。
程敘言感覺到她的打量,微微頷首。
堂屋內氣氛尷尬,隻有程偃開心的吃著糖水雞蛋。可這剛出鍋的湯水燙的他嘶嘶抽氣。
程敘言握住他的手:“等會兒吃。”
程偃皺著眉頭:“我餓了。”
父子倆對峙,最後程偃癟癟嘴,用勺子一下一下攪著糖水,然後驚喜的指著碗:“敘言你看。”
湯水裡映出程偃隱約的麵容,他驚奇又歡喜。程敘言應聲:“嗯,我看到了。”
程大眼珠一轉:“聽說敘言要指點易知仁?”
堂屋外的孫氏等人也支起耳朵,聽見那道清越的聲音應下:“是。”
程敘言回答的很簡短,也很清楚。
程大不滿,不知不覺擺長輩架子:“敘言啊,不是我說你,你姓”
“青業兄弟近日如何?”程敘言神態誠懇:“算算年紀,青業兄弟應該說親了吧,不知何時成婚?還是我消息閉塞,不知青業兄弟已經成婚?”
程大臉色由青轉白最後漲的通紅。程青業比程敘言大七歲,如今已年二十有二。
這個年紀在鄉下人家來說絕對不小,大部分同齡人都有兩個娃了。而程青業至今未成婚,不是程大掏不出幾兩銀子的聘禮,而是程青業自持念過幾年書,非要找讀書人家的女兒,再不濟也得是地主家的女兒。
他沒有作弊被抓那事,或許還有四五分可能,如今半點可能也無。
麵對程敘言詢問的目光,程大吭哧一聲,含糊道:“快了快了。”
程敘言見好就收,嘴角淺笑的弧度絲毫未變。之後再無人討不快。
待程偃吃完雞蛋,程敘言順勢提出告辭。
人走了,程長泰看著程敘言和程偃坐過的地方,給程敘言的那碗糖水雞蛋,依然完整。
程長泰看向身旁的老妻,老陳氏低著頭,不發一言。
程大看向程三,“三弟,那可是你親兒子。”
傻子都能看出來程敘言對程偃不一樣,他們沒念過書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程敘言跟他們說話時,他們覺得程敘言好遠。
但程敘言麵對程偃就十分親近,很溫和。好像程偃做什麼程敘言都能縱容。
咦,這麼一想,怎麼感覺程敘言才像個當爹的。
程長泰頓時沉下臉:“老大你糊塗了。”
程大撇撇嘴,起身走了。
三日後是個好日子,程氏一族開宗祠,告祭祖先程敘言考中秀才之事。
程偃跟著兒子跪在牌位前,其他族人心情複雜。而程長泰和老陳氏站在祠堂外,心裡更不是滋味。
下午時候,程敘言帶著程偃去祭拜陸氏,程偃跪在墓前扯野草,隨後又跑去旁邊小路扯了一捧野花。
程敘言靜立良久,他看著風中顫動的花瓣,垂下眼:“是院案首,您高興嗎?”
“你高興嗎?”程偃拍著手鸚鵡學舌,而後又重重點頭:“我高興,我很高興。”
程敘言被逗笑了,拉住程偃的手:“走吧,這裡風大,我們回了。”
鄉間的事了了,利益也分配得宜,程敘言打算帶著程偃回縣城,沒想到這個時候村裡傳出程敘言忘恩負義的流言。
村人剛受過程敘言的好處,又互相認識,所以大部分沒有嘴碎。但總有一兩個例外,仿佛故意等在程敘言經過的路上說給他聽。
指向性十分強,拿程長泰一家養過他七年說事,還指程敘言幼時體弱,程長泰一家為治程敘言的病花費頗多。
“敘言啊,你是秀才,比我們更懂生恩養恩吧。”
程敘言看過去,對麵的婦人一身褐色麻衣,褲子打著好幾個補丁,麵色粗糙指骨粗大。
苗氏被程敘言的目光看得發毛,她色厲內荏:“秀才公莫不是覺得我哪裡說錯了。”
“沒有。”程敘言認真道:“奶奶在世時教我認字為我啟蒙,後又花費多年積蓄送我去縣城念書,此等恩情,敘言斷斷不敢忘。”
苗氏一噎,她哪是在說陸氏,她分明是在說楊氏對程敘言的生恩,程長泰一家養程敘言的七年。然而就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程敘言已經走遠。
苗氏撇撇嘴:“躲得過今天還躲得過明天?”
她轉身離開,風吹動她身後的草叢。
村尾後山山腳背人處,苗氏叉腰看向對麵的人:“我冒了很大風險,你就給這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