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程敘言擺出自己的態度,然而裴讓乾脆利落的拒絕了。
如果裴讓跟著去望澤村見程敘言受困,應是會提出幫忙,但程敘言也會拒絕。
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兩人又聊過一陣,程敘言離開寺廟,次日裴讓回裴家。
他一改之前頹靡,陪祖父用飯,出席文會,無視旁人憐憫或譏諷的目光。
章冊看著人群中瘦削的青年,忍不住歎氣:“裴兄也是不易。”
旁邊的藍衣童生附和,但悠閒的神情出賣他真實想法。
縱然我文采輸你,可我卻無累贅。這日子終究還是我們過的更滋潤,俯視他人的痛苦,從而給他們帶來自信與優越感。
章冊抿了抿唇:“我記得裴兄與程敘…程秀才交好,怎麼不見程秀才人?”
藍衣童生收回目光,漫不經心道:“程秀才應該在指點人。”
章冊:“??”
大約是章冊臉上的疑惑太明顯,藍衣童生多解釋了兩句。
“原來是這樣。”章冊有點羨慕:“那易姓漢子倒真是好運氣。”
因著這層救命之恩,程秀才把族內後輩都往後推,先指點易姓人家的小輩。
其他人提起此事,都道程敘言知恩圖報,是位品德頗佳的人。
章冊撥弄著腰間的荷包,猶豫道:“我是不是錯怪程秀才了?”
藍衣童生微愣,隨後笑道:“我聽人說郡城的時候,院試放榜那日程秀才第一個醉過去,最後被同伴扶回小院。他今年不過十五,酒力淺也在情理之中。”
話落,章冊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聽藍衣童生道:“章兄,你若還想與程秀才結交,我勸你歇了心思。”他看向人群中的裴讓,“秀才跟童生不是一個圈子,裴讓是個例外。”
若非有裴三,裴讓現在恐怕風光更勝院案首的程敘言。而不是難融秀才圈子,隻能在秀才和童生兩個圈子間周旋。
黃昏時候裴讓被小廝扶回裴家,裴老拄著拐杖奔來。他看著兩腮暈紅的孫子有些無奈,“讓兒怎麼飲這般多酒?”
小廝為難道:“很多童生老爺仰慕公子,來給公子敬酒。”
“不過區區童生,理會作甚。”裴老不屑。他讓人把裴讓帶回廂房。
夕陽落下,整片天地都暗了下來,萬物籠上一層灰紗,霧蒙蒙的看不清。
裴老吩咐管家:“讓小廚房熬一壺醒酒湯。”
他在床沿坐下,屋內隻點了一盞燈,明暗交替。
裴老握著孫子的手,那手泛著涼,不像個火氣十足的年輕人。
【祖父,要債的又來了。】
裴老耳邊忽然想起裴讓冷清清的聲音,本就彎下的脊梁更加佝僂。
他不管裴三,裴三會被債主打死。
裴三也非天生壞種,但凡當初他的心思能放一分在裴三身上,不是全副心神留意裴大,裴三也不會這樣。
根子在他,是他的錯。
可是,如今這惡果延至讓兒身上。
裴老低聲呢喃:“……你是廩生啊…”旁人隻捧你哄你還來不及。
燈芯忽然發出一聲爆裂,在寂靜的廂房內分外響。
裴老親手將支開的窗戶放下,留著那盞油燈,他拄著拐杖離開了。
夜幕四合,廂房外徹底黑透,隻有裴讓的床邊有一盞明亮的燈火,在他眼中倒映。
冬日的夜孤冷又清寂,樹影稀薄,幾片葉子孤零零留在樹上,猶如風燭殘年的老者。
正屋內室,管家將湯婆子從被褥中取出,裴老不喜歡被褥裡有個重東西。正屋的地龍燒的足,暖意融融,不會涼著他。
“你退下吧。”裴老擺擺手,不知道為何,今晚他眼皮總是跳不停。
正屋內的燈火熄了,然而不過片刻,夜色中傳來驚恐的喚聲:“老太爺,公子落水了。老太爺——”
裴老瞬間驚坐起,他隻匆匆披上鬥篷,在管家的攙扶下奔至廂房。
廂房內亂做一團,小廝剛給裴讓換上乾淨衣裳,又拿巾子擦拭他的濕發。
屋內燈火通明,不知誰準備的燭火,那燭光燈光交織,亮的刺眼。
裴老顫巍巍走近,濕發黑稠,更加襯的那張年輕朝氣的臉沒有血色的蒼白。
“老太爺,老太爺……”
管家扶著昏過去的裴老,本就亂的廂房更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