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比杜蘭看起來年歲更大些,臉上布滿歲月痕跡。但那雙眼溫和包容,很容易讓人忽視其他。
不似修哥所言的嚴厲,程敘言心道。
山長溫聲談著牡丹,從牡丹的種類,花色豔麗又講四季變化,從而講到人的一生,程敘言靜靜聽著,偶爾發表一點自己的見解。
他態度恭順,語速不緊不慢,很有腔調,讓人聽著是一種享受。
大多時候是山長與男子交談,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眨眼逼近正午。
程敘言猶豫著是否先行告辭,不想山長捋了捋胡須,對男子道:“帶敘言去他的住處罷。”
牡丹花香淺淺淡淡,神似月季。它是江南岸的一縷春風,是飴糖的一絲清甜。然而這滿院的牡丹彙聚,花香濃烈,宛若蜜罐,程敘言幾乎要醉在其中了。
他脫口而出:“山長,學生…還…還未…”他想說宋二郎君給他的信件和信物。
“在你來之前,老夫已經先收到信。”山長開口,隨後又看向鈷藍色長衣的男子。
程敘言一瞬間明了,原來涼亭對弈,是在等他嗎,他何德何能.........
程敘言穩了穩心神,他從懷中取出信和信物,雙手呈給山長。
信上隻有寥寥數語,而所謂的信物不過是一塊尋常玉環,隻是那枚玉環是山長曾經贈與宋二郎君。
鈷藍色長衣的男子問程敘言:“為何不早亮出信物?”
“想過。”程敘言靦腆一笑:“隻是學生愚鈍,沒尋著合適機會。”
男子嘴角抽抽,“走了,先帶你嘗嘗書院的飯食。”
山長看著他們背影遠去,悠閒的捋了捋胡須,宋二郎君倒真是送來一個好苗子。
山長想:若他最後表示對程敘言的不滿意,這個孩子是否還會拿出信件和信物?
程敘言也不知道,或許不會,或許會。沒發生的事怎好做答複。
再者,程敘言那話也不是哄人,拿出信物的確講究時機,要麼程敘言一開始在表達來意後就立刻拿出來,要麼就在最後拿出來。
中途拿出信物,總是有幾分尷尬。
然而一開始程敘言與鈷藍色長衣的男子對話,對方就掌握主動,掌控對話走向。
這估摸也是一種考驗,之後程敘言同男子到達小院,看似山長與男子閒聊,可談話內容由淺入深,何嘗不是對程敘言的再一次考驗。
顯然,程敘言的表現尚可,山長才開口留下他。
空氣中傳來食物的香味,程敘言半闔上眼,或許他在山長心中不算優異,但想來應是及格了。
用飯的時候,程敘言感覺好幾道視線落在他身上,他裝作沒察覺。
下午時候,萬先生帶著程敘言辦理一應手續,落實住處。萬先生就是那位鈷藍色長衣的男子,午飯時候,萬先生簡單提了提自己。
他也是程敘言未來的夫子之一,主教策論。
中山書院免去程敘言一半束脩費用,甚至還允許程敘言賒欠剩下一半,也是顧慮程敘言家境平平,恐承擔不起一應花銷。
山長不想因為俗物壓垮一株挺拔的秀木。
黃昏時刻,程敘言告彆萬夫子,並另請一日假才離去。
他入學的事落定,他爹和杜大夫的住處也該落實了。
書院在城東,可東麵租院子價格高昂,且沒有必要。程敘言帶著易知禮跑南麵租下一座小院子,每月五兩六錢,小廚房外麵帶一口水井,方便許多。
程敘言讓易知禮將杜大夫他們帶過來,他則添置生活物品,事情瑣碎,但他處理的井井有條。
晚上時候,程敘言甚至為眾人準備了一份周邊的地形圖。何處是醫館,何處有酒肆,書肆,平日裡買菜又在何處。
杜蘭聽著程敘言在花廳叮囑易知禮等人,有些想笑,但一口酒入喉,遍嘗辛辣。
誰天生會這些。
程偃站在夕陽下,周身泛著明暗交疊的光暈,他背對著杜蘭,是以杜蘭瞧不見他神情。但想來也好不到哪去。
入睡前,程敘言私下又尋著杜蘭,將他與關家合作分成的往來方式道出:“晚生知先生醫者仁心,可世間物少了銀錢萬萬不能。先生且放心醫治我父,若那烈酒分成仍填不上藥材花費,晚生來想法子就好。”
他雙腿一彎朝杜蘭跪下,行了一個跪伏大禮,饒是杜蘭老練也驚了一跳,趕緊扶他:“你這是作甚,起來。”
程敘言抬首,卻未起身:“先生,若無您,我們父子還不知如何模樣,您的大恩敘言不敢忘。”
“你這……”杜蘭強行拉起他:“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可知!”他話音中已經染了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