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視頻播放結束,屏幕上隻留下異族男人那張嚴肅而堅定的臉龐。
過了兩秒,錄像被關掉,助理的臉才重新出現在畫麵上。
傅斯岸看著屏幕,手中的鋼筆不知何時在他指間開了帽。
他抬指將鋼筆蓋好,突然開口道。
“姓名,身份,籍貫。”
男人嗓音沉冽,連貫迅速,咬字極穩。
“口音,行程記錄,來明城之後接觸的人。”
傅斯岸問:“這些都查全了嗎?”
他一開口,要求就格外明確。
“目前還未整理完整。”
饒是隔著屏幕,助理也忍不住擦了下額角。
“屬下立刻去查。”
傅斯岸沒什麼表情,隻給了時限。
“今晚十二點前。”
他用鋼筆點了下桌麵,又道:“不用你們,通知B組加個班。”
助理立時應道:“是。”
他們是隨行助理,主要負責Boss的日常行程。
而B組不同,是專門收集訊息的分支。
雖然這位突然來客的身份目前來看並沒有什麼問題,剛剛傅斯岸一眼掃過其初步信息時,也沒有說什麼。
這個名叫拉木海爾的彝族人,是在得知傅家放出的婚禮信息後找過來的。
他說不知道阿各人現在在哪兒,就循著消息去了滇池旁的結婚酒店,想等到人婚禮前露麵。
結果恰好遇到了在那邊置辦婚禮事項的傅斯岸助理,才先將他安頓了下來。
拉木海爾的出現沒有並沒有身份和邏輯上的問題,不過Boss要動用B組,顯然是沒有對其輕易信任,還準備對這人做最周全詳細的調查。
助理接了命令,當即去忙,視頻也就此掛斷了。
傅斯岸依然沒什麼表情波動,他這時才將手中的鋼筆放下,對一旁的羅絨道。
“說。”
言簡意賅的命令,羅絨也當即開始了今日的彙報。
舒白秋今天中午的用餐狀況還不錯,羅絨之前發去的餐後照片也被傅斯岸看過。
許是因為傅斯岸走之前的話,下午,舒白秋還主動提出去湖邊走走,活動一下,才在外麵不小心蹭到了青苔。
彙報完這些,羅絨還拿出了一段視頻,之後他才退出了書房。
視頻錄製的,正是今天舒白秋和心理醫生對話的過程。
心理診療的最後,還有一段,是醫生專程錄的,給老板的彙報內容。
傅斯岸點開那一部分,就聽麻醫生道。
“經過這幾次的聊天,小舒先生已經可以和我們聊起一些這三年來的事情。這說明他對這部分的戒備在逐漸鬆動,稍稍放下了心防,漸漸不再揪心會無故挨打。”
這一點,傅斯岸自然清楚。
從最簡單的抬手,到電子設備的使用,還有醫
院檢查,凡此種種,潛移默化。
傅斯岸在一點點地讓舒白秋不再害怕。
“不過對這三年之前,更早的事情,小舒先生反而不太願意提及。”
“可能是出於自我防護,他對幼時的事提得也很少。”麻醫生道,“但對三年之前的那段時間,他是一定會避開。”
“所以現在,我們懷疑,在那段時期,小舒先生可能還遭遇過一些令他留下了陰影的事。”
視頻到此便結束了。
傅斯岸沉默地將視頻拉回開始,看起了舒白秋和醫生的對話。
直到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傅斯岸才關停了視頻。
男人本要說“進來”,停了一下,他卻自己起身,朝房門走了過去。
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那個發絲柔軟的漂亮小孩。
舒白秋洗過澡,已經將自己徹底吹乾過了。
他總會將傅斯岸交代的話做得很好。
少年身上此時並無水汽,隻帶著一點很清淡的乾淨氣息。
不太像酒店裡沐浴露的味道,反而更像舒白秋自己被吹乾烘暖出的薄淡香氣。
見一身襯衣西褲的傅斯岸開門,沐浴後換了家居服的少年臉上不由露出一點打擾的歉意和赧然。
“先生。”他小聲道,“羅大哥說,您叫我吹乾頭發後過來。”
“嗯。”傅斯岸垂眸,應得不動聲色。
兩人身高也有明顯差距,從傅斯岸的角度,輕易能將人整個納入眼底。
包括少年清瘦的尖尖下巴,和那略顯寬鬆的領口間露出的惹眼白皙。
傅斯岸看著,道:“有件事問你。”
舒白秋好奇:“什麼?”
傅斯岸朝外看了一眼,道:“去餐廳說。”
馬上就到晚餐時間,兩人也沒有再進書房。
在餐桌旁坐定,舒白秋才聽傅斯岸道。
“你還記得蜀地楚河縣麼?”
舒白秋頓了頓。
“有人從楚河縣來,說是你的親長,想接你回去。”
傅斯岸道。
“他說,他叫拉木海爾。”
舒白秋很慢地抬起手,看起來像是要去拿桌上的餐筷。
但其實他隻動作到了一半,手抬到了桌邊,就停在了那裡。
“抱歉,先生……我不記得了。”
少年微微垂低了視線。
“我不記得這個人名……和這個縣城。”
他仍是像麵對紀升和葛虹時一樣的態度,隻說不記得,不認識。
傅斯岸倒也沒多意外。
如果真有個地方庇護了少年那麼久,以他的性格,也一定不會想為其招惹任何風險。
讓傅斯岸沒想到的,反而是舒白秋接下來的那段話。
“我也不會離開這裡,”少年說,“我會和先生好好結婚。”
說完,又像是覺得不夠一樣,舒白秋還抬起眼
睛,鄭重地向人補充道。
“不管什麼事,一定不會耽擱周末我們的婚禮。”
我們的婚禮。
傅斯岸一瞬沉默。
他沒說話,英俊冷峭的眉眼間也仍舊沒有什麼波動。
但好像隻因為少年的兩句話,有什麼壓抑過好一會兒的、莫名的不爽的東西,倏然從傅斯岸的肩頭和心口被拂落。
“嗯。”
傅斯岸的指尖很輕地點了一下桌麵。
他道:“明天去酒店看一下現場,為後天的婚禮準備。”
舒白秋點頭:“好。”
少年微微笑起來,眉眼稍彎,線廓精致的下眼尾被彎出了一點更軟的臥蠶。
看著他,傅斯岸倏然想到。
自己還沒親過小孩的眼睛。
哦。
男人突然意識到。
彆的地方也還沒親過。
嘖。
***
這一天直到晚上都安然無事,舒白秋也照舊聽傅先生敲門道過晚安,才沉入了恬靜的夢鄉。
舒白秋近來的睡眠質量也比之前要好。
這種輕鬆的、適宜的、沒有哪處在痛的狀態,對普通人來說可能隻是尋常。
對舒白秋來講,卻已經近乎是奢想。
第二天是周六,因為狀態不錯,室外氣溫也不算低,上午一早,舒白秋就外出去了滇池。
傅斯岸還有事要處理,會晚一點到。舒白秋就沒有先進酒店。
他準備在清晨的滇池旁走走,等先生來了再一起過去。
雖然是周六,不過現在是上午,滇池旁的遊人尚不算多。
舒白秋也沒有去什麼熱門的打卡地點,隻在清靜的小路上,遙遙循著水邊走了走。
就好像他在月榕莊的湖畔一樣。
少年轉了小半圈回來,日頭也升高了。他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到了和先生定好的點。
舒白秋便回了主路,準備去等先生過來。
但等舒白秋到了人員稍顯密集的交叉路口,卻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叫他。
“白秋,白秋——!”
舒白秋頓了頓,回頭,就見紀升正一邊喊他,一邊從不遠處跑了過來。
兩人不久前剛在省博的展覽中見過麵,今天居然又在這裡遇見了。
“白秋!”
紀升幾步跑過來,躬身扶著膝蓋大口地氣喘。
“我終於、終於喊住你了。”
他緩了口氣,道:“我帶學長和舍友來滇池玩,沒想到會這麼巧遇見你。”
“幸好在咱們本地上學,我還能招呼一下大家。”
紀升用著很熟稔的口吻,說著,還對舒白秋攤開手掌。
“喏,今天把聯係方式給我一下吧?”
舒白秋默然,停了好一會兒,才垂著視線,低聲說。
“抱歉……我沒有。”
“沒有?你
沒有聯係方式嗎?”
紀升驚訝。
他皺眉:“你是不是被結婚對象給關起來了?”
紀升又要上前一步,眼看已經到了伸手就可以碰到舒白秋的程度。
但他的步伐卻突然被人攔住了。
一個冷臉斷眉的男人??[]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直接攔擋在了舒白秋的身前。
紀升嚇了一跳,顯然沒想通羅絨這麼高大的一個保鏢是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
“我是白秋的朋友,為什麼要阻止我?”
驚嚇之後,紀升又有不滿。
他偏頭,繞過羅絨去看舒白秋。
“白秋,你真的不想我嗎?”
“昨天,我還夢見我爸爸了。”紀升抿了抿唇,“他說他什麼都不擔心,就希望我們倆都能好好的。”
聽到紀升提起“爸爸”,舒白秋本就沒有直視對方的視線又挪開了一點。
少年微微偏開頭,側臉的輪廓和皙白的頸側在日光之下顯得更為脆弱。
紀升又想上前,卻被羅絨攔得死死的,寸步都不能靠近。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低磁的男聲。
“怎麼回事?”
舒白秋這時才抬頭。
先生來了。
傅斯岸剛走近了幾步,還沒走到舒白秋身邊,一直被攔著的紀升卻突然爆發了。
“白秋!”
他又叫舒白秋的名字,還帶了哭腔,眼淚突然地掉了下來。
“我爸爸當年想收養你,被逼著跳了樓,我媽也想不開,跟他一起走了。”
“現在你也不肯認我了嗎?”
紀升說著說著,失聲痛哭,原本還算精致的年輕麵容濕成一片,似是太過委屈,連脊背都在發抖。
“你的爸媽走了,我不也一樣嗎?我沒有任何親人了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舒白秋的臉色瞬間蒼白,本就沒什麼血色的麵容更是如同白紙一般,在陽光下被照得薄而半透。
父母離世後,舒白秋曾經差點被收養。
意圖收養他的那人便是他父親的朋友。
也正是紀升的父親。
紀明台。
眼下這件舊事突然被重提,就像是未曾愈合的舊傷被突然地撕開暴曬。
血一點點流儘,帶走了本就薄淡的體溫。
少年單薄孱弱的身體映襯在滇池的水波和冷冬的日光中,似乎有些搖搖欲墜。
卻有一隻有力的手臂伸過來,穩穩地攬住了他的腰際。
舒白秋眼前隱隱花亂,他抬眼,在紛飛的紋路中逐漸看清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英俊麵容。
“還好嗎?”
傅斯岸攬住他,正在低聲詢問。
不遠處,紀升的聲音吸引來了一些遊人的視線,還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跑了過來,似乎正是紀升口中的舍友。
紀升被他們圍住,哭聲終於暫時地被壓抑了下去。
同學遞給了紀升紙巾,還有個年長些的男生,對攔著他們的羅絨不滿,似乎正想上前理論。
“學長!”紀升叫住了那人,搖頭說不要。
那位學長才勉強沒再堅持。
紀升自己擦了擦濕透的臉,頂著通紅的雙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平複下來。
他又向舒白秋道歉。
“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
紀升帶著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地說。
“白秋,祝你新婚快樂。”
他最終被滿臉擔憂的同學們帶著離開了。
紀升走後,羅絨才沒再繼續擋在舒白秋麵前,退去了一旁。
舒白秋也被傅斯岸帶到了不遠處的長椅邊。
少年仍有些怔然,許久都沒發出任何聲響。
他的氣息低弱得好像這冬日水麵上的碎金色微光,一吹即散。
直到傅斯岸開口,舒白秋似乎才勉強回神。
他聽到先生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舒白秋微有怔愣。
男人問他的話,好像完全沒受到剛才紀升所說那些事的影響。
反而隻像是把紀升當成了什麼不速之客。
舒白秋搖搖頭:“我沒事……”
他的眼尾被很輕地碰了碰,是男人曲起指節貼蹭了一下。
傅斯岸的眉心仍未鬆開,道。
“我會和羅絨講,下次不要再讓這種意外來打擾你。”
舒白秋頓了頓,又搖頭,重複說。
“我沒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