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鴻覺得這幾天國營飯店換了個廚師,真是一件好事情。
倒不是新的廚師味道變得更好了, 反而是因為味道差了很多, 讓大家終於把注意力從搶菜上轉移到談生意上來。
鄭鴻這幾天, 一連說服了好幾個人, 就差簽最後的合同。
這天,結束了一天的行程,鄭鴻心情舒暢的走出自己的房間。路過老首長下榻的賓館時,發現老首長人並不在。想想他今天好像也一天都沒有見到老首長了。
他有點奇怪, 正好身邊路過一個輪休的勤務兵, 鄭鴻拉住他問:“首長現在還在休息嗎?”
“是鄭縣長啊。”勤務兵認識鄭鴻, 微笑著向他行禮, “今天中午的時候,有個小姑娘送來盒桂花糕, 那味道呀, 可香了!首長讚不絕口。又得知小姑娘就是鱔魚羹的作者, 首長就想嘗嘗小姑娘其他的手藝。不過小姑娘好像不隨意在外麵做菜, 所以首長就屈尊去了她的小飯館啦!”
“小姑娘?”鄭鴻心頭莫名湧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去了誰家的飯館,姓陸的還是姓王的?”
“好像是個姓王的……”勤務兵仔細想了想。
鄭鴻心裡的不安更加強烈。
他道了聲謝謝,掉過頭,大跨步往陸保全家的方向趕去。到了家門口,敲了半天門都沒人響應。
他又在周圍兜了圈, 發現平時總是在城裡遊蕩的小混混就好像消失了似的, 一個都看不到。
鄭鴻心裡如有鼓狂擂, 心想這臭小子千萬彆犯事兒啊!也顧不上其他,直往王萬霞的小飯館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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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萬霞的小飯館,陸保全冷笑著一腳踹上了關合著的大門。
誰知道這門竟然是開的,這一腳踹出去,力道被向後推開的大門給卸掉了。本想弄出點動靜,可偏偏除了吱呀一聲外,什麼響聲都沒有。
一扇門都跟他唱反調!陸保全心裡憋屈煩躁,往地上呸了口,帶著弟兄們直衝進去。
今天小飯館沒有營業,大堂裡空空如也,沒什麼人。
反而是後廳的廚房,好像有些聲音。
陸保全隻能順著聲音找過去,廚房後連著的就是王萬霞兩層樓的小房子。
一樓隻有十平米大,裡麵僅放張吃飯的飯桌,倒是外麵連著個庭院,院子還挺大。
陸保全帶著弟兄衝進去的時候,李學淼和周偉業正圍著小方桌喝酒吃菜,兩個人哈哈大笑著高談闊論,好像是在談縣城今後發展的願景。
陸保全零碎聽了幾句,在心裡嗬嗬鄙視冷笑。這縣城的遠景,輪不到你們倆來討論。
他二話不說,帶著弟兄衝上去將兩個男人麵前菜給擼了。
李學淼和周偉業這才呆呆傻傻的發現陸保全。視線又穿過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後那一群來者不善的人,嘴唇就有些發白。
“保全……你……你這是要做什麼?有話好好說啊!”周偉業滿臉震驚不解的勸說陸保全。
他覺得自己也是夠倒黴,好端端的和李學淼過來喝個小酒,這陸保全沒事過來發什麼瘋啊……
“少廢話!”陸保全陰慘慘一笑,從腰間抽搐他那把黑漆漆的□□,將槍口抵在桌麵上,“兩個香港佬呢?在哪裡?還有那個姓蘇的小姑娘呢?”
李學淼和周偉業原本在酒精刺激下鬆弛的神經,一下子被陸保全頂在桌上的□□給拉緊了 。兩個人都是被嚇的同時一跳,臉上差不多的肥肉都震蕩著,挺著啤酒肚癱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的緊盯著陸保全手裡那把槍。
“你……你冷靜點兒!這可不是鬨著玩的。”周偉業咽了口唾沫,和陸保全關係不怎麼好的李學淼直接被嚇得不敢說話。
陸保全看到兩人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心情就好極了。
他又拿著槍,在木桌子上咚咚敲了兩聲:“都和你們說過了,少廢話!兩個香港人和小姑娘呢!”
“小……小姑娘在做飯,香……香港人去上廁所了。”周偉業不敢再多說話,隻能打著結巴回答陸保全。
“廁所?廁所在哪裡?”陸保全挑了挑眉問。
周偉業神色複雜的看了眼陸保全手裡的□□,沒有立即暴露顧鶴之的位置。
但他時不時往小廳門簾後看的動作,暴露了所有的信息。
陸保全很快就猜到,顧鶴之就在門簾後麵。
果然,門簾後傳來吱呀吱呀下樓梯的聲音。
一連串的腳步,一共聽起來有三個人。
陸保全想都沒想就可以肯定,下來的人一定是顧鶴之和他的保鏢。
他不懷好意的嗬嗬笑了兩聲,對著李學淼和周偉業做出了個閉嘴的手勢,並讓兩個帶槍的人上來,一人一把□□頂住李學淼和周偉業的腦門。這是用□□警告他們,不許出聲。
至於他自己,悄悄的躲到了門簾旁邊,舉著槍,靜靜的等待門簾後麵的人進來。
他要感謝掛這門簾的人,好讓他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斃了顧鶴之。他在顧鶴之身上學到的最重要一點,就是關鍵時候不要廢話,直接請吃槍子。
李學淼和周偉業明白陸保全想做什麼,都是臉色嚇得刷白。
這可真的是要人性命的事情啊!這姓陸的是瘋了嗎?要是被查出來……那可是要……那可是要槍斃的啊!這家夥還真以為自己是土皇帝嗎,簡直無法無天啊!
然而他們誰都不敢說話。兩個人都是普通人,閱曆也不像老前輩那樣豐富,沒有上過戰場,一直都在辦公室裡呆著。現在被人用槍頂著腦袋,生死懸於一線之間,根本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更不要說什麼勸說陸保全了!
下樓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眼看著那掛起的白布簾上凸起了個手印子……
李學淼和周偉業都是忍不住緊張的咽了口唾沫。
陸保全把嘴咧到了耳後根,高高舉起的了□□……
門簾被一個人從後麵掀開,一隻穿著布鞋的腳從後麵邁出,緊接著跨出半個身子。
陸保全看準時機,毫無遲疑的舉槍……
“當心!”
嘭——
和槍響同時響起的時是警衛員的聲驚呼,和一條撲過來的身影!
陸保全被他身邊的警衛員一把抬起了握槍的手,然後迅速狠厲得撲倒在地。
改變了軌道的子彈,擦過老首長的腦邊,帶起幾縷花白的頭發,撞上雪白的天花板,炸成了一團藍色的顏料……
竟然是一團顏料?陸保全手裡的槍難道是把假槍?
不過現在誰也沒有心情在意這件事,也沒有人有心思往天花板上看。
老首長幾乎是與死神擦肩而過,他的身體搖晃了下,勉強扶住門框……
一個警務員趕緊上前扶住他,另一個則以專業的姿勢氣勢洶洶的將陸保全按著頭押在地上!
“你到底是誰!竟然敢襲擊首長!”按住陸保全的警務員心有餘悸,手裡的力道就更加重了幾分,按的陸保全太陽穴突突直跳。感覺若是他再加重幾分力道,自己的腦袋恐怕就要被他按爆了。
老首長在警務員的攙扶下,定了定心神,就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這位年長的老人打過日本人,參加過解放戰爭,後來又上過越南戰場。子彈什麼的早已見怪不怪。現在和平了多年,再次麵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也隻不過是慌了不到半分鐘,就馬上冷靜下來。
其他小混混看見陸保全被打,都拎著棒子衝上前,想要報複。那兩個警務員拿出自己的□□,朝天花板開了兩槍。
在那真槍實彈的聲音中,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
他用他那雙飽經滄桑,但卻格外清明睿智的眼睛掃視了一圈房間裡的景象。
這位老人身上有著閱曆和眼界帶給他的渾然氣場,僅僅就是站在那裡,什麼話都沒說,就足以震懾住這一屋子的小混混。
老首長站在兩個警務員中間,十分平靜的掃視了圈,然後用極具安撫性的語氣說道:“各位小同誌,你們先冷靜下。這位陸同誌可能犯了錯,所以我們把他押住了。但是,他犯的錯和你們沒有關係。如果你們先好好坐著,等我們調查清楚,你們就可以走了。但如果你們不配合,我們就沒有辦法保證查清楚你們的清白。”
老首長一席話字字都打在在場小混混們的心房上。
老首長的警衛兵穿的都是軍裝。那個年代,老百姓對軍人有著天生的畏懼。再加上這位老人氣質不凡,小混混在沒文化大致也知道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
他們很怕因此犯事兒。現在這個官位看起來就不小的老人保證自己隻要不亂動就沒事兒,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小混混們就很快安定下來。一個個聽話的抱頭蹲在地上。
老首長讓另一個扶著他的警務員上前去,將另外兩個小混混手裡的槍也給繳了。
老首長看請被押在地上人的臉,皺著眉頭,很是不解的問:“陸保全?你是鄭鴻的外甥?”
他又看了圈房間裡的小混混:“你帶著這些人過來,是想做什麼?”
陸保全被警員牢牢的押著,哪裡說得出話。不過就算讓他說,他其實也說不出什麼。
看清楚自己打的人不是顧鶴之,竟然是老首長的時候,陸保全的腦子就像是被什麼重物敲擊了下,除了一片蒙蒙的白,和亂七八糟的嗡嗡聲,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犯的可不是其他的事情,而是用槍襲擊了老首長!此時暈乎乎地陸保全隻覺得嘴巴裡一陣苦澀。
老首長雖然身邊隻帶了兩個警務員,周圍又站著一群小混混,但他一點也不慌張更不害怕,揮了揮手,讓警務員放鬆點,好讓陸保全說話。
陸保全自己都被自己的行為給嚇傻了,哪裡說得出什麼?隻能上下蠕動嘴唇,發出了幾個乾澀的音節。
警衛員不高興,又是碾了陸保全記下:“首長讓你回答話呢!說什麼呀!”
“張首長!保全……保全他是在和大家開玩笑呢!”
在這時,一個嘹亮卻帶著些顫抖的聲音從大堂前傳來,蓋住了陸保全的囁嚅。
鄭鴻急色匆匆的快步繞過小飯館的大廳堂,走到後麵的小廳堂裡。
看見被押著陸保全,和地上被踢遠了的□□,腦中嗡鳴一聲,知道自己是來晚了,陸保全一定是犯了事兒。
他不經意間又掃視到了天花板上的彩漆。這彩漆他看的熟悉,在香港的時候他見過,是從美國引進的演習彈。
鄭鴻又看到地上的槍,腦子飛快的轉。這恐怕是有人下的局!不過下局的人還留了些良心和活路……說不定他真能把他這混賬外甥給保下來!
姐姐啊姐姐,這次是他最後一次保著混賬外甥!如果真保不下來,也可彆怪他呀!
鄭鴻在心裡哀歎,臉上也快速恢複了冷靜,走上前想握握老首長的手示好,但是被兩個現在神經緊繃的警衛員攔下。
老首長自己也沒有任何想和鄭鴻握手的意思,隻是站在那裡,沒有什麼表情的看鄭鴻。
老首長這樣的冷漠,讓鄭鴻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在老首長心裡的信任,算是被陸保全毀的差不多了。
隻能尷尬一笑,勉強開口說道:“這些……這些都是打算參加民兵的好同誌。保全他大舅子是縣裡民兵團的小隊長,這事讓保全在訓練新兵呢!他們今天是在演習怎麼拯救人質!你瞧,他們用的子彈都是假的!”
鄭鴻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彩蛋,滿口胡言亂語。他編的這些借口,水平簡直說是幼稚園,都抬舉他了。他自己也知道。現在這裡的局勢已經很明朗,明眼人都能猜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說這在整個華國都數一數二的睿智老人。這借口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老首長心裡的地位。改革離不開他,工業區的建造也離不開他!
他賭得就是這點!
張首長聽了鄭鴻的說辭嗬嗬的笑:“鄭鴻啊鄭鴻。你說我這些,你自己信嗎?”
鄭鴻被張首長這句質問,問得啞口無言……
他感到有些累……他知道憑這樣滿口胡諏,是沒有辦法為陸保全求情的……於是他淒涼一笑,放下所有的尊嚴,用懇求的語氣說道:“張首長,能不能借步說話?”
張首長用他那雙表麵溫和,背後卻像是鷹隼般犀利的眼睛凝視了鄭鴻很久,似乎從這小老弟臉上看出了什麼,最後忍不住歎息一聲,搖了搖頭,答應了鄭鴻的請求。
他帶著鄭鴻上樓,樓上是臥室。
兩個警務員不放心老首長,隻好將陸保全綁了起來,跟著老首長上了樓。
到了臥室麵前,老首長和鄭鴻要進去詳談。警務員也想跟進去,但是被老首長攔住。
他們搜了鄭鴻身,確定鄭鴻身上沒有槍,才依舊忐忑不安的把鄭鴻放了進去。
“說罷,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張首長在臥室的一把圈椅裡坐下來,手肘搭在椅子上,冷靜沉穩的問鄭鴻。他周身氣場沒有任何波動 ,依舊和往常一樣穩定。就好像剛才那一槍,以及下麵坐滿的的小混混不存在一樣。
鄭鴻慘然一笑:“張首長呀,我已經快沒時間了,您就饒了我這次,饒了我外甥一次吧。我保證沒有下次了,我一定在我最後的時間裡,好好的教育我外甥。”
“你這話怎麼講?”
鄭鴻拿出張香港醫院的化驗單,交給老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