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夏早就猜到胡梓琴會這樣大驚小怪, 不接她的話也不搭腔, 公事公辦得問道:“40串土豆片和20串肉丁是嗎?”
胡梓琴惱蘇懷夏, 才不要吃這個女人做的東西:“不是,我不吃油炸品!”
“哦, 那太好了。”蘇懷夏聳聳肩, “這裡多出來40串土豆片和20串肉丁,誰要?”
“我要!我要!”又看到旁邊的玻璃缸裡的菜品逐漸見底。圍在小吃車旁邊還沒有吃夠的食客開啟了搶購模式。
胡梓琴瞬間被擠出了圈外。
小卿看情況著急, 一邊彪悍的在眾多漢子裡穩住身形, 一邊扯著嗓子喊:“不是啊,她不要吃, 但是我要吃啊!老板娘,我20串炸土豆片和10串肉丁還是要的哇!”
“沒問題, 20串炸土豆片和10串肉丁,給!”蘇懷夏接過童可炸好的小吃遞給小卿。
小卿美滋滋的拿著土豆片和肉丁擠出隊伍,看到在隊伍外麵的胡梓琴抱怨:“你乾什麼呀,害得連我都吃不上了。”說著, 咬了口手裡的炸土豆片,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哇——真的超級好吃哇!外麵這個醬料絕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刀工,才能把土豆片削的這麼薄!”小卿讚歎。
剛才站在討厭的女人麵前,胡梓琴還能克製住自己的食欲。可現在討厭的女人不見了, 好朋友又小卿在自己麵前吃的這麼香, 胡梓琴肚子很自覺的咕咕叫起來。不得不承認, 小卿手上的肉丁真香。
“你看吧!最後還是想吃吧!”小卿雖然怨胡梓琴讓自己少吃了很多小吃, 可聽見胡梓琴咕嚕嚕肚子叫的聲音, 還是很義氣地把剩下的小吃分了一半兒給胡梓琴。
胡梓琴本來還固執的想拒絕,可本能讓她伸出了手,接過那幾串土豆片和肉丁。
等到她的意誌重新淩駕於本能之上,她發現自己的口腔裡已經充滿了美味的土豆片兒和肉丁。被炸得香脆的澱粉和肉丁肥瘦相宜的口感攪和在一起,給了味蕾前所未有的刺激。
胡梓琴吃第一口的時候,頭腦就不停的閃現“好吃好吃,再來一點兒在一點兒”信號。可小卿本來就買的不多,她自己還吃了不少。現在分給胡梓琴一半也沒多少。胡梓琴感覺沒吃幾口,簽上的東西就消失了。
她留戀的舔了舔嘴唇,看向小吃車的方向充滿渴求。
“哎,彆看了,他們快賣完了。剛才擠進去的時候你不要,現在都被擠出來了,倒想吃了。”胡梓琴臉上想吃的表情太明顯,連小卿都看得明明白白。
“小卿,你說她生意這麼好,一天賺多少錢?”胡梓琴遙望著被人群團團圍住的小吃車喃喃問道。
“誰知道呢,第一天就能有好幾十吧。”小卿隨口一說。
胡梓琴聽著心裡卻不是滋味。一天可能有好幾十?可是人家一個月的工資呀!
如果蘇懷夏隻是個普通賣串串的個體戶,但她賺的再多,胡梓琴心裡也不會有不開心。因為個體戶不管怎麼有錢,社會地位始終還是沒她這個名牌大學生高。
可惜……蘇懷夏不僅僅是高考狀元,還是頂尖大學頂尖教授欽點的研究生。這樣的社會地位再加上她的賺錢能力,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胡梓琴麵對蘇懷夏有種深深的無力感,覺得自己什麼都比不上她……
胡梓琴凝視了蘇懷夏很久,才跺腳咬唇,轉身離開小巷子。小卿喊著在後麵追。
她也不理她這位好朋友,強忍著淚水竄進了院子裡。
因為低著頭走路沒看前方,撞到了端著一篩子尖頭小辣椒走出來的蘇正國。
“哎呦!梓琴啊!你走路看著點啊!”被撞到啤酒肚的蘇正國不愉快的低聲嚷。
胡梓琴本就心裡難過,被人一吼更加煩躁,可抬頭一看是蘇正國,腦中電光火石似閃過了什麼。
她腦子反應快,立即抓住了其中一個點子。這點子讓她有些驚詫,完全沒想到這事她會想出來的。可又讓她很興奮……是種雖然乾壞事,但能夠讓討厭的女人倒黴的興奮。
這衝動來的太快,占據了她的頭腦。她甚至來不及仔細思考其中利弊,腦袋就主動湊上前,在蘇正國的耳邊悄悄說道:“蘇大伯,你知道蘇懷夏在後巷子擺了個小吃攤嗎?”
“什麼?”蘇正國抱著手裡的篩子,不明白眼前的姑娘告訴他這些是為了什麼。他們早就和蘇懷夏沒有來往了。而且他也不太願意提到蘇懷夏。一提到這個女人,就讓他想到在那個惡臭鄉下陰冷潮濕房間裡的不好回憶。
“她打出的招牌是‘聚芳齋’哦!還說自己才是‘聚芳齋’真正的傳人。”胡梓琴在蘇正國耳邊挑撥離間。
“真的?”蘇正國原本的好臉色立即陰沉了幾度。
“真的!”胡梓琴連連點頭,她心裡高興。她知道蘇正國最在乎的就是這個“聚芳齋”傳人的名號。災難後的這些日子來,蘇正國靠這個名號賺了不少錢。
而且最近國營飯店被像是雨後春筍層出不窮的私人個體經濟擠兌的快沒了活路,眼看就要倒閉,到時候蘇正國謀生的飯碗,就隻有那個靠著“聚芳齋”名號打出來的流水宴師傅的牌子。如果“聚芳齋”傳人的名號被摘掉,那麼蘇正國這個飯碗恐怕也要砸了。
“你帶我去看看。”胡梓琴果然看見蘇正國眼裡都是恐懼神色。
“在這邊,就在搪瓷廠和陶瓷廠的門口。”胡梓琴勤快引路。
這時候,蘇懷夏和童可中午準備的量也都已經賣完,正打掃著他們擺攤的地方,把食客吃下的竹簽都掃起來丟掉。
還有三三兩兩沒有吃到或沒有吃夠的客人圍在蘇懷夏和童可的身邊,抱怨那每天的量總是太少,還問問他們明天什麼時候到,自己能夠快點過來搶位子。
這種種現象都說明蘇懷夏這攤子很火爆。雖然蘇正國沒有得到任何“蘇懷夏在爭搶我才是聚芳齋徒弟”的證據,可顯然他已經通過眼前看到的景象,自己腦補出了很多他自以為的事實。他覺得胡梓琴說的沒錯,蘇懷夏就是要來和他搶名號。
蘇正國把眼睛眯成一條縫。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個名號以前是他的,現在還是他的!他得讓蘇懷夏把這個攤子給停了。
蘇懷夏和童可中午又去補了點食材,回家裡打算繼續奮鬥,就聽見沈卿跑出來喊:“小夏,你有客人。”
“我有客人?”蘇懷夏把手裡的活交給童可,跟著沈卿進了屋子。
看見蔣建國還有個兩鬢發白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屋子裡等她。在牆角放著好多禮品袋,應該是他們提來的禮品。蔣建國和這麵容端正神色嚴肅的中年男人有幾分相似,蘇懷夏就猜兩人是不是有什麼血緣關係。
“小夏,這是我父親蔣洪權。”看看蘇懷夏進屋,蔣建國連忙站起來介紹。他整個人的精氣神踏實了很多,少了很多在知青點時的油腔滑調。
蔣建國沒有參加高考,比他們早回城幾個月。蘇懷夏沒想到就這短短幾個月,能讓蔣建國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你好,蔣伯伯。”蘇懷夏同蔣洪權問好。
現在正是飯點的時候,蘇懷夏習慣性的又問:“建國,蔣叔叔吃飯了嗎?”
蔣氏父子聽了連連擺手:“不不,我們不是來吃飯的,我們……”蔣洪權率先開口,話說到一半卻頓住,猶豫了很久。
蔣建國在旁邊等著著急,乾脆接過自家父親的話頭,直白的說道:“小夏,我們這次來,其實是有事想請求您。”他滿麵愁容的說道。
蘇懷夏感到好奇,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蔣建國這樣認真的樣子。沒想到知青點那個不著調的,回到自己父親身邊後,成長了那麼多。
“我們一起下鄉那麼多年,還說什麼懇請呀。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隻要我能幫的一定幫你們。”蘇懷夏說,“要不我們邊吃邊說吧?”
蘇懷夏說著去炒了幾道小菜。
蔣建國知道事情說來話長,他沒攔著蘇懷夏。反正他知道蘇懷夏做飯快。
蘇懷夏炒完菜還想為蔣洪權開瓶茅台,被蔣洪權誠惶誠恐的拒絕了,他們本身就是來求助的,哪裡還敢讓蘇懷夏破費……
“夏同誌,是這樣的。我聽建國說,您和香港商人熟識,不知道能不能幫我們介紹點生意……”飯桌上,蔣洪權前前後後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下定決心開口求蘇懷夏。
他心裡真的著急。眼前一桌子美味的飯菜,他也根本沒有心情品嘗。
“是廠子發生什麼事兒了嗎?”蘇懷夏問。
“是呀,而且這事情還不小。”蔣建國歎了口氣說,“我爸一年前把他的廠給承包了,改行做小機械。那時候沒人做,所以一開始爸的生意還不錯。看見生意一好,我爸就想和集體脫離關係。他覺得把私人的利潤和集體的利潤混在一起,今後肯定是要出毛病的。”
“沒想到剛剛脫離集體關係,調控就來了。剛剛好點兒的市場經濟,一下子又亂。我爸現在進了一批原材料砸在手上,但根本沒有人敢向私營企業下訂單。”蔣建國長長的歎了口氣,滿臉愁容。
蘇懷夏也知道,私營廠的生意不好做。現在的政策還是很鼓勵個體經濟,但絕對不鼓勵會對各大國營廠造成威脅的私營長子。而且政策一直在變,誰都不知道在前一秒政策麵前賺錢的行當,下一秒是不是還能賺錢。好多上遊下遊的錢和貨,要麼還不上,要麼堆在一起,總之混亂極。
這還不是更糟的,更糟的是應該馬上就要開始的打大王。
如果你這段日子賺多了,很可能到了那時候就成了要被打成大王。所以蔣洪權如果這筆真的砸手裡,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道理是這樣,看蔣建國還有蔣洪權滿臉憂愁,茶不思飯不想的樣子,蘇懷夏還是有點兒不忍。要不就幫幫忙吧,就這一次,可能那也沒什麼。
“要不我幫你們聯係下顧鶴之,看看他那裡有沒有什麼路子。”蘇懷夏說,“不過你們的機械廠是賣什麼的呢?”
“大部分是農機。”蔣建國回答。
“農機啊……這可能有點麻煩。”蘇懷夏蹙眉,“顧鶴之大部分的投資應該都集中在金融和重工業,農業就……不過我幫你們問問他吧,他路子廣,說不定真有辦法。”
“他現在在華京嗎?”蔣建國眼中亮起了希望。
蘇懷夏搖頭:“他回香港了。”
“啊……那怎麼聯係得到他呀。”蔣建國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撲滅。這個年代通訊一點都不像後世那麼方便。跨越海峽,把消息傳到對麵去。要麼寄信,要麼拍電報。寄信太慢,來回幾趟他們的廠子早就涼了;拍電報又太短,而且真的貴,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不知道要來回拍多少次電報。
“電話呀,他留了個電話給我。”蘇懷夏說。怎麼可能不留下通信方式,就放顧鶴之走。
“你們家有電話?”這年頭,有電話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嗨,你看我們家這條件,怎麼可能有。不過我認識一個哥哥,在政府裡工作,他那裡有電話,我帶你們去。”
“那就麻煩小蘇同誌了!”蔣洪權聽到事情可能真有指望,連連起身紅著眼眶致謝。
蘇懷夏說的電話在劉國青那邊。
返城知青就業指導委員會好歹也是個市級的機構,再怎麼著,一部電話還是有的。
不過現在華京的公交車可傲嬌,中午還要停運一個多小時。但劉國青空閒的時間,也不過就中午這個把小時。如果跟著交車停運時間表走,那今天很有可能沒有辦法見到大忙人劉國青。
蘇懷夏隻能無奈帶著蔣洪權父子,11路走著去。
“這就是華京啊!真是不一樣啊!看這路多乾淨!而且兩旁都沒車,隻有人行道和自行車道!這麼安全呀!”蔣洪權邊走邊睜大眼睛瞧四周的景色。他這麼一大把年齡了,也是頭一次來到首都。
“叫步行街。這條路上連了四五所大學,頭尾又分彆有兩家廠子,平日裡學生和工人比較多,把一般都是自行車或者走路,就沒有設公共汽車道。至於小轎車嘛……這條上的人應該暫時沒幾個人買得起,所以乾脆也就不用了。”那年頭,有自行車就不錯了,哪裡還敢奢求什麼小轎車。
“哦哦哦。”聽著蘇懷夏講,蔣洪權頻頻點頭,“那這條街很熱鬨呀!有這麼多學校和廠房。”
“是啊。現在是暑假,所以清閒。等到學校開學了,這條街可要熱鬨翻了!”蘇懷夏說。
“哎,華京真好,大學真好。我也能考大學就好了……”蔣建國看著路過的一座又一座高大的校門,心生向往。
不過往事已隨著風去……做過的選擇也不好再更改……隻能歎息一聲,跟著蘇懷夏往前走。
三個人又走了一段兒,才終於在七月頭炎炎的烈日下,走到就業指導辦的小樓,上樓找到正在打瞌睡的劉國青。
“什麼?你要打電話去香港?不行不行,這又不是長途,內線還好說說,外線怎麼可能打得通。”劉國青睜著惺忪的睡眼,搖搖晃晃地聽了眼前三人把事情經過說了遍,連連擺手拒絕。
“沒有啊,我打的就是國內線。”蘇懷夏把電話號碼抄在紙上,遞給劉國青。
劉國青接過一看,果然是國內號碼,而且還是華京號碼。
“你不是找一個在香港的生意人嗎?”劉國青奇怪,“他又不在華京,給你個華京的電話號碼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就說這個電話絕對能夠聯係到他。”蘇懷夏聳聳肩,她很早就發現這點了,“我估計他是專門在華京找了個秘書,幫我轉電話。”
劉國青:“……?就為了幫你轉電話專門找個人?這位兄弟是錢多的沒處花吧?”
蘇懷夏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大概就是這樣的。
劉國青:“……”
最後,劉國青還是借了電話。蘇懷夏撥完號碼之後,那頭秒接,真好像是專門在等她的電話。蘇懷夏她說明了身份和來意,就麻利的幫忙去聯係顧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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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浦江郵輪甲板上,放著張大不小的白色藤條紋歐式圓桌。圓桌邊坐著兩兩四個人。在桌上放著幾份白紙黑字油印的文件。鼓風機在旁邊呼呼吹著冰,頭頂有涼棚遮陰。輪船在江上行駛,還有徐徐的江風。可坐在西麵的兩個人額頭上依舊汗水涔涔,臉上都是無奈的神色。
反倒是坐在他們對麵一老一少兩位香港人,悠哉哉的倚在靠背椅上,欣賞著江邊的風景。
輪船開到的地方是普東。這時候的普東,放眼望去,還這一片片綠油油的農田。
“顧總錢總,這價錢真的不能再低了。”這樁案子的兩個負責人擦著汗央求對麵的顧鶴之和錢有財。
鬼知道他們這禮拜經曆了什麼!鬼知道對麵兩個人的心肝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明明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一個看起來清俊有禮,兩位負責人看到自己談判的對象是這樣的儒商,還心裡小小竊喜了下。
哪裡知道,一談起生意,這兩位儒商立即就變成了吃人血喝人肉,連眼睛都不眨下的吸血鬼。
這麼大一片土地的價格是一壓再壓,最後壓到都比白菜還便宜了,竟然還有條件!這是欺負他們這片土地放不出去,隻有他們一對接盤人嘛?!負責人惱。
顧鶴之抬眼撇了兩人一眼,伸出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桌麵上的合同:“價格和條件都在這裡,我們不會讓步的。”他從談判以來,就是這樣冷冷淡淡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情緒一樣。當那雙顏色獨特的深茶色眸子看向他們倆的時候,兩人總有種什麼都沒穿的壓力和錯覺。
兩人又是掏出手帕擦汗。眼前這個年輕人……太……太可怕了……
“顧總,有您的電話。”忽然,顧鶴之的助理拿了個黑色的大哥大走上前,在他耳邊輕輕說道。
對麵兩個負責人都沒有見過秘書手裡黑漆漆的東西,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好奇又奇怪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