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9k營養液加更](2 / 2)

連星茗抬頭一看(),眼睛陡然亮起:師兄!

傅寄秋不知道這幾日經曆了什麼?[((),往日一塵不染的白袍沾了點點血腥,麵色也實在冷凝。他進來後看見連星茗渾身浴血的模樣,先是停頓了一下,才禦起絳河,猛地劈斬在金鎖上。

框!一聲驚天巨響。

寒岩窟石壁抖擻落下碎石,噗通噗通數聲激起片片白色的水花。

金鎖隻撐開了一條縫隙,劍氣消逝過後,它立即又沿著兩側攀爬聚攏。傅寄秋抬步以肉身相扛,收劍時指尖的腥血滴落在幽藍海水中。

觸目驚心。

“走。”傅寄秋言簡意賅。

連星茗慌忙爬起身,踉踉蹌蹌從他身側跑了出去,回頭問:“我皇姐怎麼了?”

傅寄秋:“快去救!”

這三個字堪比昨日的悶雷,將連星茗打了個措手不及、驚恐萬狀。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立即轉身往外跑,又似想起來什麼,擔憂回頭看向傅寄秋:“我出逃,你怎麼辦?”

傅寄秋以肉身硬抗高階法器,掌側的絳河嗡鳴聲不斷,發出已到極限的暴鳴聲。他的眉心有一道實在顯眼的紅色紋路,那是外力刻下的束縛咒,以前連星茗曾經看過這種咒法——蓬萊仙島養了許多仙鶴,每一隻仙鶴都被種下過此種咒法,若仙鶴想要乘海西出,便會被立即拉回蓬萊仙島。

這是對牲畜下的咒!

傅寄秋可是少仙長啊,是何人對他種下此等咒法?!

現在顯然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傅寄秋唇邊染上一絲血,讓他本就豔的唇色變得更姝麗。

對視幾秒,山川湖泊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傅寄秋聲音乾澀,“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連星茗愣住,他不知道傅寄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他看懂了傅寄秋的眼神——

前路告急,後路凶惡。

酸澀感再一次浮上眼眶,連星茗忍淚轉過身,頭也不回在滿目墜落的碎石間往外跑。

連星茗離去之後。

絳河墜落在地,傅寄秋單膝跪地吐出一口腥血,身形前傾倒在陣法之中。

金色巨鎖在他身後迅速合攏。

他抬起指腹抹掉唇邊的血,石台上突然響起一聲很輕、很輕的聲音。

“阿檀。”

在連星茗的聲音。

傅寄秋身形一頓,蹙眉抬起頭看。

一位若幻若實的貌美青年端正坐在石台之上,身上的白色仙袍被血染紅,墨發披散在肩頭,彎著唇角,瞳孔卻黑壓壓如死水。黑氣遁地而走,激起無數海花,那道身影過於虛幻,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在他的眼前破碎消逝。

“我在消亡。”

它看著他,輕聲道:“你救贖不了我。從被選來修仙的那一日起,我便一步一步,主動邁向了死局。”

嘩啦!絳河劍氣至,虛幻身影消失。

傅寄秋呼吸急促收起劍,深深閉上了眼。

() 未來修真界的唯一清貴象征——少仙長,在這一日,生出了隻有魔修才會有的心魔。

何其可笑。

***

連星茗重傷,靈府虧空,隻能搭乘船隻逃離蓬萊仙島。到了岸上後也無法用靈力驅使通行法器,隻能租賃一匹馬,一路疾馳趕往連雲城。

路上,他實在等待不急,在馬匹活活累死後,他向租賃馬匹的商家詢問戰況。

商家見他渾身都是血,又一幅風塵仆仆的模樣,極力勸說他先停下來洗換衣物休整一番再趕路。連星茗卻瞳孔猩紅緊攥他的手臂,聲音發乾道:“戰況究竟如何了?!()”

商家為難歎氣道:小公子,你不要急。崇寧長公主點了七萬兵馬前往連雲城,佛狸皇城守備虧空,漠北大軍趁勢直搗黃龍,攻陷皇城。?()?[()”

“……”

連星茗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有種心悸到要嘔吐的錯覺,他嘶聲問:“皇城被攻陷了?”

商家點頭,疑惑道:“可是有一點實在讓人難以理解。漠北大軍從前攻陷了哪座城池,都要屠城羞辱,以此來逼佛狸自動投降。可是這一次他們明明攻陷了皇城,卻隻是圍著皇宮,在外停駐數日都不進宮,此舉奇也怪哉。”

連星茗眨了眨乾澀的眼,這一刻他無比慶幸自己曾經心虛設下的那道法陣。

心虛又如何?

隻要能護住父皇母後與宗親宮人們的性命,保證國破之後他們不會被殘忍羞辱,便值了。

他又緊張問:“崇寧長公主情況又如何?”

商家搖頭,歎氣道:“崇寧長公主帶領七萬大兵進駐連雲城之後,便再無音訊。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而今佛狸皇城都被攻陷了,她竟然還不趕回去支援,而是在連雲城內與那兩千漠北軍鬥智鬥勇——實在是拎不清輕重!誒——小公子,我話還未說完——”

連星茗扔下錢袋,翻身上馬。

染血的衣擺在寒風中翻騰,恰似白羿那日趕赴邊關之事,眉宇都帶著肅穆的冷霜。

原本三日的馬程被他日夜奔波,縮至一日。

等到達江邊時,連星茗已經氣血翻湧,眼前陣陣發黑。他想著,仙人不能參戰,那我就不參戰,我隻是去把我皇姐救出來。

跨江依然要找船夫以木舟渡江,老船夫拿的是賣命錢,道:“小公子,你現在過去也是無用。城門緊閉,打不開的。”

“打不開?”

“對。城門已緊閉數日有餘,城內毫無聲響,七萬大軍仿佛進城的那一瞬便死了個乾乾淨淨,真是奇怪。”老船夫擺船槳,搖頭唏噓道:“隻能看見有滾滾黑煙從城內上空升起,說起來,連雲城內還有不少來不及逃難的民眾,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了。”

連星茗心力交瘁,隨老船夫一路緊急奔赴到城門前。足足有二十人高的青銅門巍然屹立,恢宏、壯觀,泛著焦黑之色。

“小公子,之前也有人讓我載他渡江,來城中尋找失散的親屬。但這座城門許是內裡上了門棍,從

() 外麵推不開。”說著,老船夫像是要示範,雙手搭在城門上重喝一聲。

城門開了一條小縫隙。

老船夫愣住了,“誒,這座城門之前是推不動的!”他立即轉頭焦急往回跑:“小公子你等我一下,我去叫些人來一起推城門。”他話音剛落下,連星茗便上前一步,指尖縈繞所剩無幾的靈力,重重一推。

老船夫身形微頓,啞然回頭看。

轟隆隆!轟隆隆!伴著地陷天塌之聲,青銅門緩慢向內打開,焦黑的滾煙撲麵而來,他轉過頭被嗆到咳嗽數聲,才越過連星茗的肩頭好奇往裡一看,麵色登時巨變!

城門後是一條直通的千米長街大道,橋梁房棟夾擊著寬路,地麵上堆著無數扭曲掙紮的焦黑屍體,形狀可怖難以分辨樣貌。他們身上的黑金戰甲幾乎被融化成為黑水,浸透泥磚地,讓這一片白色的磚石汙成焦炭模樣。

有人將另一人護在身下,有人爬到城門前,身形凝固成摳弄城門的絕望形狀,一座一座焦黑的屍體泥塑栩栩如生,老船夫正要開口說話,前方的那道青年身形猛地向前一傾踉蹌摔在地。

他嚇得一驚,上前數步去攙扶。

卻隻看見一張慘白如紙的俊秀麵容,眼睛裡都彌漫著著了魔障般的紅血絲。

呼呼!呼呼!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仿佛冰涼了渾身的血液,連星茗抬頭看時,身邊的地形渾然一變——灰塵四起!大火化作赤紅色的波浪漣漪,空氣都被灼燒到扭曲、窒息。

“開門——打開城門——”

尖叫聲,痛呼聲,沉淪在烈火中的士兵們在他的身邊痛苦翻滾,妄圖撲麵身上的烈火,繼而一個一個被火光所吞噬。火霧繚繞中,他緩慢低下了頭顱,眼眶漲熱瞪著自己的手掌。

這不是他的手。

這是一隻女人的手,小而柔軟。

這隻手曾經輕柔地撫摸他的麵頰,曾經溫柔整理他鬢邊的碎發,還曾經搭在他的掌心中,隨著他一步一步,與他相視一笑高登摘星樓——

這是他姐姐的手。

這是他的姐姐,最疼愛他的姐姐啊。

“開城門……開城門……”

連星茗踉蹌奔逃到青銅門前,渾身血液仿佛一瞬間彙聚到頭頂,讓他心驚膽戰腿腳發軟。他想要使用靈氣震開這道該死的門!丹田裡卻空空如也,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一絲一縷的靈力——最後,他隻能用手硬生生去摳那條窄小到幾乎看不見的門縫,十指連心鮮血淋漓。

裴子燁在哪裡?

他不是已經傳了玉簡,求裴子燁來搭救皇姐了嗎?這算參戰嗎?

裴子燁為何會毫無音訊。

麵前一道勁風襲來,猶如當頭重擊,連星茗向後仰倒,仿佛一下子被擊入了焦黑的土地之中,深埋地心。睜開眼時,四麵都是海水,鋪天蓋地朝他湧過來,勢要將他溺斃而亡。

他不斷掙紮向上遊,耗儘全身的力氣衝出窒息的海底,遊向能夠讓他暢快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水麵上,抬起眼簾一看。

一道巨大的金色鎖鏈困在他的周圍,識海中仿佛響起了某種東西碎裂掉的聲音,他明明沉在海水中動也未動,周邊的景物卻全部在視野裡瘋狂倒退!隻有那把讓他驚懼交加的巨鎖,在極速向他逼近著,像是能張開血盆大口將他活活吞下去。

那種胃部翻江倒海,想要乾嘔的感覺再一次襲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迅猛。

透過這把讓他無力抗衡的金鎖,連星茗看見了一些東西,一些足以將他的人生判下死刑的東西,輾轉沉淪,無人能夠救贖他。

他站不起來了。

他像是被擊倒,倒在海水裡,倒在困住他整整七年的深海當中。

溺水,入眼所及皆是水。

入眼所及都是鎖。

呼吸驟停。

[醒醒!]係統的焦急斥喝聲劃破窒息的海水,猛地刺穿耳膜。

連星茗刹那間驚醒,心臟狂跳時轉過頭看見老船夫擔憂的麵孔,“你怎麼了?”

係統與老船夫同時出聲,痛罵道:[你真要考慮一下和我簽約了!這不是婉拒不婉拒的問題,你現在連心魔都出來了,你不和我簽約,你難道要去當魔修嗎?魔修隻會更沉淪心結,更不受你的心念所控。]

[剛剛那個是……心魔?]

連星茗撐著地麵站起身來,眼眶痛到極致,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他麵容一片空白看著眼前無數具焦黑的屍首。

這些人被困在城中活活燒死,大多人屍骨無存。連星茗連為皇姐收屍都做不到,他所見到的是一團團焦黑融在一起的屍首,每一具都有可能是他的皇姐,每一具又有可能不是。

也許皇姐已經燒成灰燼了,也許沒有。

他試圖艱難辨認屍首。

尋找到那一個被他從小到大日夜擦拭的黑金戰甲,可是連他也無力辨認出來。

“星星,皇姐死後,想要葬入皇陵。”皇姐出征前,唇邊的那一抹溫柔笑意猶在眼前,“為國爭光比和親好,至少死後能榮譽葬入皇陵。”

他幾乎有些神誌不清了。

很難分清楚現實與心魔幻境。

身邊又響起另一道聲音,是老船夫,他唏噓搖頭說:“七萬人都打不過漠北兩千人,這個崇寧長公主,不會打仗就彆領兵,害人害己喲。”

“真是蠢笨,禍國罪人啊。”

連星茗下唇無力動了動,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麼會這樣?

皇姐出征大勝數次,為何你們隻記得敗的這一次?

世人隻知蠢笨戰敗的禍國罪人崇寧長公主,有誰知道聰慧善良的連玥。

想要找出皇姐的屍首,想要帶皇姐去皇陵,榮譽下葬。可連星茗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重壓排山倒海般壓上來,幾乎要壓垮他。

他連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大哭一場的時間都沒有,隻能麵色慘白給了老船夫一大筆錢,讓其把能夠看見的士兵屍首擺到城外。

他數日後會回來收屍。

老船夫雖然不解,但為了錢財還是願意乾這種臟活累活。連星茗跨越大江,翻身上馬,又馬不停蹄奔赴皇城。

七萬大軍為何打不過兩千人?

這座城門之前為什麼會打不開?

他不敢細想,更不敢深想。

隻能緊緊繃著腦子裡的那根弦,不讓自己累倒。還未臨近皇城,便能看見許多背著包裹,神色淒慘的子民們從城門口往外跑,有些人甚至都沒有背行囊,一幅天要塌了的驚恐表情。

連星茗有一種十分不詳的預感。

他有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害怕、恐慌感,大腿根部被馬鞍磨得刺痛。

策馬衝入皇城,奔馳過曾經數年讓他熟悉至極的官道,商鋪的布匹被推倒在地,白色的布從這一頭滑到了那一頭,又濺上泥濘。

天邊不知何時起,下起了絲絲細雨。

雨水打濕麵頰上的血,滑進眼眶,連星茗卻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順著這條無數次他與白羿、連玥遊玩過的街道,奔向皇宮。

他上一次沒有來得及與父皇母後告彆。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他有很多話都沒有來得及和親人們說。父皇與母後會不會為了他的不告而彆而傷心?會不會有一日也在深宮中盼望著,前去修仙的孩子能夠回家看看他們。

他想起了父皇鬢邊染上的白發,以及因戰事吃緊而日益消瘦、佝僂的背影。他又想起了母後逐漸添上細紋的眼角,以及那個隻有六歲,會因為他一個笑容而暗自雀躍的孩子。

皇宮還是印象中的那個皇宮。

卻根本就沒有漠北軍圍宮難入,如今宮門大開,高高的宮牆上紮出幾十根厚重的木頭,有粗大的麻繩捆住一些人。

奔逃的宮人、身著漠北軍服的士兵,人群在宮門處匆忙穿梭,沒有一個人對他投來目光。

連星茗不敢抬頭看,卻不得不抬起眼睛麵對這足以讓他牢記一生的噩夢景象——

皇室宗親六十餘人,屍首殘破不堪倒吊在宮門之外,任雨水捶打,任人圍觀。

天好像真的塌下來了。

連星茗腦子裡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啪()”一聲寸寸斷裂,他側身摔下馬,整個身體都在雨水泥濘中被衝擊力帶得翻滾數圈。待停下來時,一口血箭從口中猛地噴出,不過幾秒鐘他的掌心、下顎滿是烏黑的血。

連雨水都衝刷不掉他身上的汙血,與他心中幾乎要剜裂的撕扯劇痛感。

一夜之間,血親死絕。

國破家亡。

這個世界上所有曾經愛他的親人,所有會溫柔把他抱在懷中,摸一摸他的腦袋,笑著叫他星星?()_[(()”的人,全部都離他遠去。

地麵與天空仿佛調換了位置,崩潰趴倒在地時,連星茗看見了遠處翻騰的黑金色國旗。

被一塊石頭,壓在了他曾經設下過防禦結界的地方。

寒風一吹,國旗上的汙泥四濺,仿佛在風暴中大笑嘲諷著——

你瞧,這裡曾經有一處防禦結界。

哈哈,真是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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