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各大藥鋪緊閉,傅寄秋喚醒很多店家,詢問是否有產自漠北的藥丹。眾人一聽“漠北”二字,臉都快要綠了,而今戰亂才剛剛結束,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建立起兩地通商政策。
即便通商,藥材也一定不是最先被納入考慮範圍的,它得排在綾羅綢緞、沙石木材之後。
若想買到漠北的藥,得需碰到大運氣。
傅寄秋抿唇,也不與店家過多交談,轉身往外疾走,衣袂翻飛步履生風。
他又來到宮外一家大型藥鋪。店老板睡眼惺忪被叫起來,披著外袍拉開店門,伸頭就看見一位麵容俊朗若月下仙人,卻又顯得過分急迫的高大男人,他聽完,同其他店家一般臉都快綠了,訕訕然道:“公子,話可不能亂講啊!這個時間段您若想買到漠北的東西,得指望哪家藥鋪在走私。人家即便是走私,大半夜的也不敢貿然做您的生意的。”
傅寄秋僵立片刻,握緊絳河劍柄。
“附近可還有大型藥鋪?”
店家道:“我這兒,便是燕京最大的藥鋪了。”
傅寄秋呼吸慢慢變深、變重。
店家視線往下瞄了眼,看見了他胸膛前沾上了零星的腥血,似乎是曾經有人在他的懷中,手掌輕輕抓住他的胸前的衣物。再細看時,又看見了他十指指尖均破損,手背上有道道蜿蜒流下的血跡,化作滴滴紅梅往下墜落。
一副風塵仆仆,身攜厚重故事感的模樣。
到底是一味毒/藥,店家好奇問:“您想要這種藥做什麼?”
傅寄秋簡短道:“救人。”
說罷便眉頭緊促,轉身往外走。
店家茫然“啊”了一聲,將門打得更開,叫住了他。
傅寄秋回首,腰後墨發揚起,飛濺起一滴血。
說是“救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這種毒丹隻是服用過多才會讓人離世,少量服用隻會叫人一夜好夢——當然了,對人的身體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好的副作用的。
店家遲疑幾秒鐘後,左看右看後謹慎縮了縮腦袋,招了招手小聲道:“公子,我再問您一遍,您這次好好想一想該怎麼回答——”
“您為什麼想要這種藥?”
***
微雨被隔在結界之外,抬頭看時,便能看見結界上起了片片漣漪。
連星茗彎唇伸手探出結界去接雨水,微涼的雨水落到掌心中,衝刷到掌中的血汙。它們又滴滴答答落到了傷痕裡,有些癢。
係統道:[你師兄叫你不要出結界!]
[知道啦。]連星茗把手縮回結界內,又走回樹蔭下,看著遠處爆裂靈光。
係統又安慰道:[我覺得你不必要感覺焦慮,現在宿南燭還沒認出你,裴子燁也不會把這件事告知。那你出了霧陣直接跑唄,熒惑落你師兄頭上,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連星茗道:[我焦慮不是因為他們。]
係統便明白了。
他
的心結最根源處,還在於連雲城。
正想要再閒聊幾句,後方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腳步聲節奏很短,似乎是來者身量不高。唰唰——
繞在結界周圍的青蛇們聞聲而動,還不等連星茗反應過來,灌木叢裡傳來一聲啜泣:
“皇兄!”
連星茗瞳孔驟縮,嘴唇微啟愣滯了幾秒鐘,渾身血液仿佛一瞬間凝聚在頭頂,頭皮都發麻。
他寸寸回頭,臉色慘白看過去。
從灌木叢中鑽出來一位身著白色喪服的小姑娘,她頭發枯黃,本應該紮成了兩個半弧形小揪揪,可此時已經發絲紛亂,側額處頂著個在寒風中戰栗的白色絨花。她的眼睛上覆蓋著一圈洗到發白的布,明明目不能視,卻還跑得飛快,果不其然剛鑽出灌木叢就被路邊石塊絆倒,摔得四仰八叉,坐地啜泣著驚恐在身前亂摸。
“皇兄——”
她惶恐衝著周圍又叫了一聲。
連星茗肩膀微顫,好半晌才找回呼吸,往後踉蹌了一步,渾身發軟靠上了冷硬樹乾。
他低頭緊緊按住了心臟,緩解心臟痙攣感。
係統也被小姑娘嚇了一跳,驚道:[靠,我差點以為是連曙,聲音怎麼這麼像啊。]
小姑娘看起來還不到五歲,連曙也就隻有六歲,這個年齡階段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聲音聽起來都差不多,尤其是啜泣之時,那種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也許是聽到了結界內的痛苦喘息聲,小姑娘想要撐著地麵站起身,往結界方向跑。可剛伸出手掌,掌心就碰到了一根潤滑濕冷的不明物體,與此同時還要“絲絲”的吐信子聲。
“啊!”她慘叫一聲把蛇扔出去,音量引來更多的青蛇。連星茗抬眸看她一眼,左手按住心臟,右手一揮擊出靈力,瞬間就將附近的毒蛇清理乾淨,血腥味噗噗往鼻子裡鑽。
吐信子的聲音消失。
連星茗也緊緊閉上了嘴,臉色依舊發白。
四麵死寂,細雨連綿。
她在地上茫然坐了會兒,這才撐著地麵往結界方向走,過程中連星茗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隻是麵色難看地看著。很快,她來到了連星茗身前一米處,想要靠近卻“砰”一聲撞上了結界。
她抬手摸了摸結界,這是隻有仙人才會用的法術。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般,她膽怯小聲問:“子燁皇兄,是你嗎?”
“……”
連星茗還是沒說話。
這個小女孩不止身上穿著喪服,頭上也戴孝,霧陣裡的今日是燕王妃的頭七,隻有燕王妃的子女才會在頭上也戴孝。
由此可見她是燕王妃的女兒。
是大燕的某位小公主。
[這是哪個公主?]大燕皇族子嗣眾多,連星茗修仙前還能記得牢靠,在蓬萊仙島修了七年仙之後,信息便滯後了許多。
他心情複雜詢問係統。
係統道:[不知道,我查一查。她好像是個先天的瞎子,我看看大燕哪
個公主是瞎子。]
[……]
等待的過程中,小姑娘緊張敲了敲結界,驚慌小聲道:“皇兄,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不是說要帶我偷偷去母親的靈堂拜一拜嗎?可我一直都沒有等到你,周圍又突然出現了很多很多蛇,我好害怕,宮中發生什麼了?”
她叫的是“母親”,不是“母妃”。
連星茗眉頭皺得更緊,心中有些困惑。
且她臉上的遮眼白布被洗到發白,喪服下隱約露出的衣領也是泛起毛邊,是一件舊衣。燕王妃雖對外人冷酷無情,但是對自己的子女還是非常疼愛的,連星茗本能地認為,她的子女不應該會穿的如此樸素,更不會在頭七這日連親生母親的靈堂都進不去,需要裴子燁偷偷將其帶入。
遲疑片刻,連星茗抬手抵住喉嚨施了個基礎法術,再開口時是裴子燁的聲音,“宮裡出現了蛇潮……你等了我很久?”
小姑娘點了點頭,問:“皇兄受傷了嗎?”
連星茗抿了抿唇,眼底更複雜。
聲音太像曙曙了。
像到他都不忍心不回答,又想聽小姑娘說更多的話,再多叫幾聲皇兄。
連星茗喉結動了動,乾澀道:“沒有。”
小姑娘像是鬆了一口氣,揚起笑容道:“那我們現在就去看望我的母親嗎?我帶了一顆果子,”說著,她從喪服中取出一顆小小的幾乎要壞掉的,外皮在泛黑的黃色杏子,繼續道:“作為第一次見母親的見麵禮。”
“……”
連星茗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隨口扯了個理由,“今夜皇宮有蛇潮出沒,進不去靈堂了。我還有事要處理,你自行回自己寢宮吧。”
“啊……啊。”
小姑娘臉色猝然一白,她好像有話想說,嘴唇動了動,又不敢向裴子燁提出有過多的要求。最終隻是討好緊張笑了笑,將杏子放到了結界之前,說:“那就給皇兄吃,皇兄若是有閒暇,還請替我給母親上一炷香、啊,不上香也沒事的,你……你可以幫我給母親帶一句話嗎?”
“什麼話?”
“就說,燕王妃對我很好,讓母親在地下不用擔心。放心地投胎。”
連星茗更聽不懂了,既然燕王妃並非她的親生母親,那她為何今夜頭頂戴孝?難不成和裴子燁的身世經曆一樣,也是被收養的養子?
他看著小姑娘臉上討好、緊張的笑容。
某一瞬間想起了在佛狸的皇宮裡,曾經也有一位聽話的孩子,笑起來時在討好彆人。
連星茗蹲下,伸手穿過結界接過杏子,小姑娘碰到了他的手,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又“咚”一聲撞上結界,啞然呆滯坐到地上。
頭頂的白色絨花也掉落,她茫然伸手在周圍摸了一圈,十根短短的手指像長了眼睛一般,在白絨花附近描邊亂摸,每一次即將摸到之時,她都抬掌跳過去摸其他地方。
連星茗看著看著,突然笑了一聲。
小姑娘抬起頭,表情呆呆的。
連星茗伸手去撿白絨花,因為距離有些遠的緣故,他這次上半身都傾出了結界,拾起白絨花交給小姑娘,道:“就在你腿旁邊。”
“謝謝皇兄。”小姑娘把白絨花彆到頭上,原本這朵花戴在側額,有種風霜中淩落的孤寂感。但她看不見,胡亂將起彆到了頭頂正上方,看起來就像是頂了個小小的白色椰子殼,模樣頗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