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星茗又笑了一聲。
小姑娘又抬起了頭,表情更呆。
“皇兄你在笑什麼。”
連星茗總不能說我在笑你看不見,動作看起來很滑稽,此話太損功德。他歎氣道:“你回寢宮吧,今夜不要出門了。外麵很危險。”
小姑娘乖巧點頭,爬起身往回走,手指探在身前胡亂摸。她是個瞎子,原本瞎子會本能的恐懼周遭的環境,需要人攙扶才能夠行走,再不濟尋根棍子當做盲杖也好。可她似乎習慣了,走出幾步摔一跤,爬起來繼續走,又摔一跤。
短短二十米,她就摔了三四下,將頭頂的白絨花摔掉,又在身前胡亂摸。
連星茗扶額道:“你……罷了,你且回來。”
小姑娘走回他的身前,一幅做錯了事情、十分焦慮的模樣,低著頭絞著手指。連星茗看見她麵上的焦慮,自己心底的焦慮反而稍稍緩解了一些,低聲安撫道:“不要往東南方向走,那邊……”那邊靈氣四溢,各種法器的衝擊波直直往地上轟,“那邊在放煙花,落下來的焰火可能會傷到你。你往西南方向走,路上若是遇見了宮人,讓宮人們帶你回寢宮吧。”
小姑娘疑惑問:“煙花會掉下來嗎?”
連星茗無言以對片刻,道:“不會。”
小姑娘又疑惑問:“今日是王妃的頭七,舉國國喪。何處在燃放煙花爆竹?”
連星茗再一次無言以對。
小姑娘低下頭繼續絞手指,時不時抬起頭憂慮“看”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我皇兄好像因為母妃過世突然傻掉了怎麼辦。
她喚了聲:“皇兄。”
連星茗看著她,“嗯。”
她抬起手輕輕拍了拍結界,像是在哄嬰兒睡覺一般,小聲說:“皇兄不傷心。”
連星茗肩膀泄氣下沉了一瞬,垂著眼睫盯緊地麵。母後逝世之時,曙曙也是擔憂湊到他的眼前,道:“皇兄不傷心,以後還有曙曙陪著你。”
可是曙曙很快也離開了他。
[查到了。]係統出聲:[大燕皇族確實有一位目盲的小公主,是在戰亂年代出生,宮女受孕誕下。她出生後她的生母沒幾天就病逝了——呃,大燕皇室對外宣稱是病逝,但是不是去母留子就說不定了。總之她被過繼給了燕王妃,不得寵,卻早早有了封號。]
連星茗微驚:[這麼小就有封號?]
係統:[戰亂年代出生,幼年就有封號,這不是很明顯了麼,她是為戰敗而準備的公主。]
[……]
一般來說皇子皇女隻有成年建府時才會有封號,過
於小的孩子提前有了封號,要麼就是自身天資聰穎有什麼豐功偉績。要麼,就是……大燕專門準備了一位公主,若是戰敗,就將這位公主作為戰敗國的賠禮,進貢給戰勝國。()
也難怪燕王妃並不寵愛這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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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也許會將其送走當和親公主。既如此,現下培養感情也隻不過是在讓未來更傷心。
係統又嘖嘖出聲,[她這個封號還挺,呃,那個什麼的。大燕王是真不要臉麵啊。]
[什麼封號?]
[慶安公主。]
連星茗緊緊抿唇,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皇姐封號是崇寧,崇寧長公主。父皇選這個封號,是真的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他對皇姐給予了足夠的愛,以及希冀。
他覺得皇姐出生時就天降祥瑞,是能夠帶來和平的、一份天賜的美好禮物。
但慶安,真的就是在慶安嗎?
慶安的封號像皇姐,聲音又像曙曙,連星茗越看她,心裡就越複雜。許久之後才在心裡道:[大燕最終戰勝,看來她也不必和親了。]
[她是沒和親。]係統乾巴巴道:[不過應該不是大燕戰勝了的原因。]
連星茗疑惑:[那會是什麼原因?]
係統道:[她四歲就死了。]
[……]
連星茗愣住:[什麼?]
係統繼續:[慶安公主,終年四歲零兩個月。生前籍籍無名,死時倒掀起了輿論風波,因為她死在了她母妃頭七這一天,且死狀淒慘,大燕皇室直接請了薩滿來驅邪超度,生怕被惡鬼纏身,又對此諱莫如深,百姓都在猜測她的死因。不過也就過了不到一年吧,就沒人再提這件事了——你當時在鬼門關自刎了,一位籍籍無名的小公主,和一位赫赫有名的仙尊,那肯定是後者的自刎帶給世人的衝擊感要強烈無數倍。]
[等等……她死在燕王妃頭七這天?]連星茗扶額許久,才恍然回過神,心底震驚。
[那不就是今天嗎?]
係統也覺得有點震驚:[對啊,那她就死在今天啊。這邊查不到她是怎麼死的,隻知道是意外死亡,不過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連星茗:[我也想到了……]
一人一統雙雙沉默了半晌,勉強消化心裡的震驚感。
當年的今日,裴子燁與慶安公主約好在宮牆下相見,但慶安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裴子燁——
因為連星茗當年來了一趟大燕皇宮,在燕王妃的靈堂前用靈力變出了一隻小貓,小貓叼著手帕蹦到了裴子燁的身前。裴子燁當即就追了出去,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連星茗。
他直到最後都未能赴約。
連星茗緩慢站起了身,看著站在結界前麵色懵懂乖乖笑著的小女孩,麵上神情一言難儘,[會不會是因為我當時來了一趟靈堂,導致裴子燁未去赴約。慶安等不到人隻能自行回寢宮……就這樣死於了一場意外?]
係統道:[有可能。]
() 過了幾秒鐘,係統又道:[事情已經發生過了,這個是幻身。咱們也彆多想了,人各有命,她死在今天就是她的命數。]
[……]
[要怪就怪裴子燁,誰讓他一看見你就追著你跑,自己和人有約都忘記了。]係統說到這裡,才猛地想起來連星茗當年也是未能遵守與連曙之間的約定,導致連曙被活生生地餓死在公宕山裡。它訕訕然幾秒鐘,感覺這個事情不能深入去提及,不然越說就越讓人傷心,道:[而且她是大燕皇室中人,是燕王妃過繼來的,名頭上還是燕王妃的女兒。於情於理,她的死,你都應該要拍手稱快。]
連星茗長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彆說了吧。我的功德好像本就沒多少,現在又要被你說少了。]
係統訕笑,尷尬道:[我也覺得。]
這時候,慶安突然伸出手掌去蹭結界邊緣,笑著軟軟問:“皇兄,現在已經天亮了嗎?感覺你前麵暖暖的,是陽光嗎?”
連星茗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方才心境起伏外泄的靈力。靈力落到了凡人的身體上,是會暖暖的。
慶安又笑道:“好暖啊。”
她忍不住伸手去接墜下來的靈力光點,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新奇。
……
……
宮外藥鋪,傅寄秋終於拿到了從漠北走私來毒丹,明顯是鬆了一口氣,唇邊染上了笑意。
店老板見他終於露出笑容,搖頭道:“我竟然會被你那句話給打動,真是不得了。改日有人跑來抓我,我都不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
傅寄秋拱手行禮,道:“多謝。”
這麼一個外貌優渥一看就不是凡人的俊朗公子如此態度,店老板哪兒受禮啊,隻慌張連忙抬起手還禮,笑道:“快些去找你說過的那位吧。”
傅寄秋頷首,一刻不停轉身禦劍而起。
手中緊緊攥著藥瓶。
店老板抬頭仰望他的背影,好笑搖了搖頭。方才這人隻對他說了一句話——我有一位欽慕很久的人,希望他能夠走出噩夢。
沒有前因,也沒有後果。
但店老板還是在漆黑的夜裡做了這筆生意,隻因為他看見了傅寄秋眼底極力克製的急切,讓他這麼一個外人都為之動容。
當他說自己有這種藥時,傅寄秋便像是跋涉的旅途走到了終點,乾涸許久宛若荒漠一般的心得到了潤澤,高高懸起的心落回了實處。
“是夫人嗎?”店老板茫然關上店門,笑著搖頭好笑自語道:“大半夜的到處替人找藥,就衝這份誠心,早晚都得給人娶回家。”
另一邊。
連星茗靈力外泄,卻並沒有將其收攏回體內。他抬起頭時隻能看見暗無天色的夜空,低下頭時卻抬起手掌,用靈力支起了一道“屏障”,為慶安擋住了天邊落下的雨水。
就像是淋了大雨的濕漉漉貓貓在支起樹葉,給一隻同樣瘦弱悲慘的小螞蟻擋雨。他笑著走出結界,蹲在小姑娘的身前說:“皇兄將陽光分一點給你,好不好?”
慶安抬手接住靈力,臉上的笑意擴大。
她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又對往常對她並不親熱的“裴子燁”有些惶恐,遲疑很久之後她才鼓起勇氣問:“皇兄,天都亮了,若是被人發現我不在寢宮當中,恐怕掌事嬤嬤又要責問。你能不能……我看不見路,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呀?”能看出她沒敢太期待,說完以後就麵色發白低頭絞手指,惴惴不安的模樣。
連星茗看向漆黑的宮道,雨水淅淅瀝瀝,青蛇在四處遊走,前路危險。
他又低頭看向麵露緊張的慶安。
當年便未能赴約,如今……
連星茗垂下眼簾,溫和彎唇道:“你若能再叫我一聲皇兄,我便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