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2)

“新郎官來迎親啦!”

連星茗欲掀紅蓋頭的左手微微一頓,他垂下眼睫,有限的視野裡,他看見了自己的右手——光潔白皙,指尖纖長,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

整個甲床在溫暖的陽光中透著瑩瑩白光。

他的原身兩隻手過度練琴,即便後來有好好的護理,可是交織錯雜的傷疤還是去不掉。

這還是他同係統兌換來的新身體。

青銅門開啟,麵前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連星茗左掌發力,一下子掀開了紅蓋頭,大紅蓋頭懸在他頭頂的發簪上,像是在身後披了一層厚重華麗的紅金刺繡綢緞。在他掀開蓋頭的那一瞬,前方的腳步聲微微頓住。

他抬頭一看,就看見兩邊青銅門向內打開,門後是綿延數裡看不見儘頭的紅木箱,有高頭駿馬,還有金箔貼花花轎。

人群擠擠攘攘,都擠在門後好奇衝裡麵張望,見到了他的臉,眾人好似也沒多驚訝。

[他們看見的是我原身的臉?]

連星茗在心裡問。

係統道:[對啊,我看見的也是你原裝臉。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仙身在附近。估計現在所有人看見的,都是你師兄眼中的心魔景象。]

止住的腳步聲重新響起。

傅寄秋從青銅門後走進來,黑金色婚服將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長,他並未佩劍,卻通身劍修的銳氣與磅礴氣勢。每每邁動一步,都能夠帶給他麵前之人一種莫大的壓迫感。

仔細再看,才發現這種巨大的壓迫感全都來源於他身上的魔氣。

正騰騰兀兀,湧動著、喧囂著。

“師兄!”

連星茗快步上前,站在傅寄秋身前時,自己的整個身形都被後者擋了個嚴實。

他抬手握緊傅寄秋的手臂,注視著傅寄秋眸中那一點金紅,道:“我等你很久了。”

話音落下,他猛地愣住。

他原來並不是想說這句話。

他其實想要解釋清楚自己沒有在霧陣中自焚而亡,可開口時話卻變了。

“……”

連星茗嘴唇動了動,再要嘗試,啟唇時卻似撒嬌般小聲地埋怨:“你怎麼才來接我呀!”

傅寄秋頓了幾秒鐘,反手握住他的手掌,眼底笑意更濃道:“我是按時到。成親不能遲到,也不能提前來接你。聽喜娘說誤了吉時親事便會告吹,是大忌。若非如此,我今日一過子時便想要來接你了。”

紅光映照到傅寄秋的清寒眉骨上,為他的眉眼添上了一絲不屬於清貴修仙者的煙火氣息,顯得溫暖、喜悅。連星茗抬著眼簾,從傅寄秋的眼中金紅附近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完完全全占據了傅寄秋的瞳孔,像是將整個世界都迎入了眼裡,刻進了心底。

連星茗看著看著,腦中突然想起來裴子燁剛剛對他說的話——傅寄秋入魔了,根本就不認識人,也隻能聽得進自己想聽的話。

以……

師兄想要聽到的話,是自己在盼望等待著他來迎親嗎?

連星茗又複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兩隻手都被傅寄秋攥在手裡,後者的掌心勾住他的四指,拇指按在他的中指與無名指骨節正中間,將那處原本就有多凹陷按得更加下陷。

他好像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在心魔為傅寄秋造出來的世界裡,自己明明已經換回了原來的那張臉,兩隻手卻意外的光潔白皙。

師兄希望他盼望著他們的親事。

也希望他的手上從來沒有過傷痕。

這時候,頭頂傳來詢問聲:“為何要掀開蓋頭?”

連星茗摸不準什麼是傅寄秋想聽的,心中權衡了一下,他說:“有點兒悶。”

這句話能說出口。

傅寄秋頷首道:“那便不蓋了。”

連星茗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可是提前掀開蓋頭不也是會犯忌諱嗎?”

“想掀就掀,路程還長,總不能一路讓你悶著。”傅寄秋鬆開了一隻手,右手牽著他,偏頭時垂著眼簾對他笑,“我牽著你上轎子。”

“……好。”

連星茗乖乖點頭,被傅寄秋牽著往前走了幾步,他偷瞄幾眼傅寄秋的側臉,正巧又被抓到他在偷看,視線相接時連星茗瞬間正過臉看前麵。

耳畔突然響起一聲輕笑。

能感覺出來身邊這人的心情非常好。

係統道:[你師兄不清醒,你也不清醒嘛。]

連星茗:[……]

係統:[你師兄現在是被心魔蒙蔽了,你不能一直遷就著他呀。隻會讓他更加沉淪進去,狀態越來越糟糕,你想想辦法喚醒他吧。]

[有什麼辦法?]

[不知道,你看看能不能旁敲側擊繞著圈子地去提醒。]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花轎前,有陌生麵孔的人搬來了一個階小梯,梯梯高長,需要比平時上階梯更抬高小腿才能夠邁上去。連星茗沒有立即邁上去,而是先抬頭看了數眼花轎。

一刻鐘前,他還在感歎好大的排場。

心裡想著是哪對新人迎親,竟然將他佛狸的福獸都給壓在了主花轎兩側,結果轉眼間自己就要上花轎了。視線餘光之中,連星茗看見有人在衝自己招手,便轉頭看了過去。

裴子燁正站在花轎的側後方,雙掌攤開在身前,又分彆向兩側攤了一下,一臉匪夷所思。

連星茗:“?”

裴子燁指了指傅寄秋,暴躁做口型,“他瘋了。你跟著一起瘋?”

連星茗衝他抿唇,皺眉搖了搖頭。

寓意稍安勿躁。

裴子燁看懂了他的意思,表情卻變得更加暴躁,“很危險!”

裴子燁又做口型,“過來。”

連星茗正要再回複,耳畔傳來低聲詢問:“是認識的人麼?”他轉回頭看向傅寄秋,心底泛著微微的澀意,反問道:“你不認識他嗎?”

傅寄秋聞言,轉眼

細看裴子燁。

裴子燁渾身猛地繃緊,警惕地攥緊了長虹,劍鞘上的紋路都在陽光下閃爍抖動。那絲絲縷縷的魔氣飄散在空中,隻要不甚觸及,便能感受到其中愈近火山爆發般的戾氣,在裴子燁終是按耐不住準備抬起劍的前一瞬,傅寄秋收回了視線,道:“不認識。是你宴請來的賓客?”

“……”

連星茗啞然張了張嘴巴。

傅寄秋的狀況,比他想象中要嚴重無數倍。

傅寄秋又彎下唇角,滿眼都是心悅與笑意道:“既是你請來的,我便吩咐人去好生招待。這些雜事不必你費心、你留神勞累,我來處理便好。上花轎吧。”

說罷,他掌心向上抬了些。

連星茗撐住他的手掌,抬步向上走了一階,又走了一階。每邁出一階,喜娘笑哈哈的恭賀聲音就會響起來——

“一步桃花,兩步梅花,步蓮子,四步引來新郎官。”

“鞭炮響,嗩呐鳴,大紅喜字貼兩旁!”

連星茗上至第層階梯之時,掌心便離開了傅寄的手掌,觸不到了。

他站在花轎前,回過頭向側下方看。

喜娘繼續笑哈哈說著吉祥話:“永結同心在今日,共結連理在今朝,華堂錦屋證佳偶,一生一世到白頭!哈哈!”

“新娘子,上花轎啦!”

周圍圍著一圈的人,也不知道這些人原本是什麼情緒,總之此時印入連星茗的眼中,俱是一張一張喜氣洋洋的恭賀笑臉。整條街道都是灰蒙蒙的,被魔氣籠罩著,像是一幅失去了色彩的畫卷,天際之下隻有他與傅寄秋有顏色。

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擁在傅寄秋的身邊,熱熱鬨鬨,時不時還要撫掌大笑幾聲,促狹催促讓他快點兒上花轎。

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極致的“喜”之中,傅寄秋也被花團錦簇著,彎下唇角對著他笑。

可當連星茗抬起視線遠眺時,卻看見傅寄的身後是一條漫長、狹小的灰色道路。

潑天魔氣在他的身後湧動著,蔓延出一道看不見儘頭的悲慟,是極致的“悲”。

連星茗再次注意到傅寄的沒有佩劍。

一位劍修,劍本應該不離身。

“你的劍呢。”他問。

傅寄秋麵上神情沒有半點兒變化,依舊沉浸在喜悅中,道:“什麼劍?”

連星茗僵兩秒,道:“絳河。”

傅寄秋說:“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連星茗瞳孔驟然一縮,還不等他再開口,花轎底盤突然間向上一抬,前高後低,他足下一絆“走”入了花轎之中。

啪嗒啪嗒——

花轎珠簾落下來的一刻,他又不堪花轎的顛簸,一下子撲到了本應該是新娘子坐著的地方。

撐著軟布長凳要站起來時,花轎的顛簸變得更加劇烈,促使他的身體跟著搖晃,站都站不起。四麵都是鞭炮聲、嗩呐聲,還有喜娘一路不停歇的吉祥話,聽得人眼花繚亂。

另一邊。

修士們跟隨迎親隊伍,世子不停踮腳看花轎,想要從搖晃的珠簾間隙中看清楚裡麵的人——方才上花轎的,是連星茗本人嗎?

“這下可如何是好啊!”有修士開口詢問:“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啊?”

魔修苦澀道:“自然是忍冬城——我們聽從千麵大人的吩咐,一路從忍冬趕至桃源村,結果剛到地還沒有來得及歇腳呢,又聽見千麵大人說尊上要娶親,這——從未聽說過尊上心悅過何人!——我們知道的也不比你們多。我們隻會比你們更茫然!”

喜慶的奏樂聲中,眾人臉色微微發白。世子左看右看,悄聲問蕭柳,“他們表情怎麼這樣?”

蕭柳臉色也微微發白,足下時不時還踉蹌一下,聲音嚴肅道:“世子有所不知。”

“知道什麼?”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