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腐朽氣息的壽安宮, 隨著四名如花似玉少女的出現, 回光返照般,重煥鮮活生機。
淳嬤嬤依照太皇太後的命令, 對宋家庶女們,從禮儀規矩,到處事分寸,一一進行調/教。
倏而, 宮女進殿稟報, “稟太皇太後, 陛下與皇後娘娘到壽安宮, 給您請安了。”
“哀家知曉, 你退下吧。”
太皇太後話畢,與珠簾後的淳嬤嬤對視一眼,眼底皆有詫異,不知虞華綺此行, 是為何而來。那四名宋家庶女,倒皆麵帶喜色。
她們心知肚明,自己進宮, 就是來做皇妃的, 乍然聽聞皇帝將至, 如何不憧憬?
稍時, 帝後相攜而至, 恩愛非常。
蘋澤殿內, 地龍燒得旺, 虞華綺嬌貴,受不住冷,亦禁不得熱,甫一進殿,便停住腳步,微微揚起下頜,無聲看著聞擎。
聞擎見她嬌靨泛著淺緋,便自平金滿繡雲龍袖中伸出手,幫她解了正紅淺彩葡萄蝶紋鬥篷,又自宮女處拿過白玉鏤雕瓜棱暖爐,讓她捧在手心,待一切妥當,才擁著她往內走。
宋家庶女們皆聞新帝雷厲風行,威嚴冷酷,因而憧憬中,都是含著幾分懼怕的,此刻親眼看見皇帝對皇後的體貼,霎時恐懼全消,滿心隻剩嫉妒。
她們依禮跪在地上,朝帝後行禮,期待著皇帝的另眼相待。
誰知皇帝擁著皇後,兩雙明黃緞繡龍鳳雲紋靴自她們麵前經過,沒有片刻停留,徑直走向了太皇太後,仿佛她們隻是毫不起眼的塵埃。
“皇祖母。”
“請皇祖母安。”
虞華綺請安時,語氣比聞擎軟,說話的字數亦比聞擎多,但她和聞擎一樣,並未給太皇太後行禮,敷衍地道過安後,便安然落座。
太皇太後額角抽搐,被虞華綺的大逆不道氣得牙關咬緊。但早晨她已將皇帝得罪狠了,此時再與皇後鬨僵,對宋家庶女未來在宮中的處境,並無好處。
故而太皇太後竭力隱忍,僅綿裡藏針地問了一句,“皇後繁忙,連朝見都不得空,居然會想到‘駕臨’哀家這壽安宮?”
虞華綺唇角揚著挑釁的弧度,語氣亦不甚恭敬,“阿嬌聽聞壽安宮進了四位美人,是皇祖母給陛下準備的,故而特來瞧瞧,她們是如何的仙姿玉質,能讓皇祖母心動。”
太皇太後聞言,心裡猜測,約莫是皇帝透露給皇後知道,他預備納妃,所以皇後嫉妒了,故意前來滋事。她不由有幾分得意,皇帝再嘴硬,最後還不是得被自己威脅,做好納妃的準備。
“皇後若好奇,哀家命她們近前,讓皇後仔細瞧瞧。”
虞華綺朱唇勾勒的弧度漸漸消失,冷聲道:“多謝皇祖母,阿嬌眼力極好,就讓她們跪著,抬頭讓阿嬌瞧一眼便是。”
自帝後進殿伊始,宋家四名庶女便跪在地麵,遲遲不得起身,她們聽到太皇太後的話,眸光一亮,正準備近前,在皇帝麵前露臉,卻不料皇後刁難,隻得屈辱地抬起頭。
虞華綺說著好奇,等美人們紛紛抬頭,卻並未轉頭細看,而是嬌滴滴看著聞擎,“陛下,阿嬌渴了。”
聞擎見她故意造作,笑而不語,貼心地遞過茶盞。
虞華綺沒接,嬈麗桃花眸彎作月牙,“皇祖母這裡的茶,不合阿嬌胃口,阿嬌想喝核桃酪,要很濃很香甜的。”
宋家庶女自幼受欺壓,何曾見過如此場景,瞪大眼眸,看著皇後使性,不尊敬太皇太後,還忤逆皇帝。
誰知對她們嚴苛的太皇太後,卻一語不發,而漠視她們的皇帝,更是縱容寵溺,由著皇後嫌棄壽安宮茶水,並命人往禦膳房取核桃酪。
自虞華綺進殿,便三番五次打太皇太後的顏麵,太皇太後心口懸著刀,死死忍住,沒有發作,“皇後剛才說要見我宋家姑娘,怎麼此刻顧著口腹之欲,便將她們忘了?”
虞華綺聞言,驚詫地看著太皇太後,仿佛對她仍記掛著宋家庶女,很吃驚似的。
聞擎與她心意相通,替她說出未曾言明的話,“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庶女,皇後想看便看,不想看便不看,哪裡比得上皇後想用核桃酪重要?皇祖母操心太過了。”
太皇太後見帝後厭惡宋家女,皆毫不遮掩,心裡堵著氣,既恨又無奈。行事前,她便清楚,隻要虞華綺不喜,宋家女即便入宮為妃,日子亦會很艱難。
但她沒有彆的選擇。
所謂遺詔,對宋家並無幫助。一旦幼帝登基成功,靖國公府就會立刻把持住朝政,擴大勢力,哪可能分出精力,幫扶爛泥一般的宋家?
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唯一的選擇,便是用遺詔作為交換,趁自己死前,逼皇帝讓宋家女誕下皇子。如此,即便宋家女不受寵,宋家也還有皇子作為支撐。
虎毒不食子,皇子再不得聖心,也不至於淪落得太慘。宋家女誕下的皇子們即便無法繼承皇位,但他們以王爺之尊,總還能保住宋家最後的榮耀,等待家中出現能撐起門楣的青年才俊。
更何況,不得聖心的皇子,未必就繼承不了皇位。眼前的聞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太皇太後為家族計得長遠,故而麵對帝後的輪番挑釁,皆按捺不言,捏緊指間佛珠,努力忍耐。
虞華綺見狀,倏而笑了,瑰姿豔逸,宛若明媚芙蓉,破水迎風,迤邐綻放,“皇祖母,阿嬌聽聞小雁山內,有幾處溫泉,調理身體極佳,能回春養顏。您眉心緊蹙,皺紋深邃,若身體有所好轉,定要去小雁山,挽回衰老容顏才是。”
太皇太後連連退讓,怎料虞華綺卻步步緊逼,刻薄至極。她氣得嘴唇發抖,“哀家風燭殘年,還要美貌作甚?倒是皇後,千萬注意保養,否則後宮美女如雲,遲早會紅顏未老恩先斷。”
虞華綺收攏在織金鸞鳳廣袖間的手,悄悄挪動,握住聞擎的,示意他先彆開口,自己則挑釁揚眉。
“阿嬌生性慈悲,即便恩寵不再,亦不會報複其他寵妃,不似皇祖母,昔年皇祖父仙去,您可是逼著寵妃們去崇福寺,落發為尼。她們還都‘意外身亡’在寺後溪澗呢。”
太皇太後被說中舊事,“虞華綺,你放肆!”
虞華綺坐得穩如泰山,“皇祖母,惱怒傷肝,您身為皇室表率,心胸應開闊些,很該去旗文山等地,讓青山綠水,自然風光好好浸潤浸潤。”
她觀察太皇太後的神色,轉瞬又道:“阿嬌忘了,您年事已高,病重難行,爬不了山。那您可以去東大街逛逛。那裡熱鬨,看看百姓生活,或許能讓您心境安寧。”
太皇太後原以為虞華綺是個好的,隻是利益相悖,不得不敵對。怎料虞華綺骨子裡便是小人,一朝得勢,便目中無人,肆意妄為。
“你給哀家滾出壽安宮!”
話音剛落,聞擎身側茶盞猝然摔落,巨響驚得太皇太後一顫。
聞擎凜聲道:“皇祖母慎言,當著太監宮女們的麵,怎可作市井潑婦情狀,言市井潑婦話語。”
太皇太後被聞擎拉偏架的行為,氣得心絞痛,撫著胸口轉動佛珠,企圖得到一息平和。
虞華綺沒有見好就收,仍不依不饒道:“皇祖母定是聽阿嬌提及百姓,故而情不自禁。如此看來,您隻能去西郊鏡湖之類,僻靜無人,平坦開闊的地方,舒緩脾氣了。”
太皇太後撥弄佛珠的手頓住,虞華綺見狀,桃花眸微眯,無言揚起朱唇。
她已經達到此行目的,擔心直接離開,會引太皇太後猜疑,便轉身,繼續朝宋家庶女發難,“生得如此醜陋,還想入宮,若非因為你們姓宋……”
話至半途,虞華綺指著站在最右側,身著桃粉衫裙的宋家女,“你,走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