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芬一問,溫粟粟的腦海裡又躥出之前的畫麵。她並不想讓陳月芬知道這件事情,於是咬了咬唇,有些牽強地說道:“嗯,舒服……”
陳月芬沒想太多,笑著說道:“那下回我再帶你來洗,咱們現在先回去吧。隻不過回去的時候不能坐拖拉機了,拖拉機下午不來縣城的。”
“嗯。”溫粟粟深呼吸一口氣,企圖將之前的事情破諸腦後,朝陳月芬笑了笑,四人一起朝前麵走去。
他們的運氣不錯,剛走到坐車的地方,牛車上的人就差不多滿了,等他們幾個上車,馬上就能走。唯一不好的就是,牛車果然如陳月芬所說,味道特彆重。尤其是一坐上去,牛身上的騷味兒便撲鼻而來。
溫粟粟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用手捂住了鼻子。陳月芬見罷,笑了一聲,讓溫粟粟坐的朝外一點,這樣離牛遠一些,味道也就沒那麼重了。
坐牛車的都是附近的村民,見了溫粟粟他們,猜出他們是兵團的,打聽了一些事情,都說兵團的待遇可真好,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
現在的日子難過,在兵團一個月能有三十幾塊錢的工資,已經是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了。溫粟粟有些唏噓,陳月芬曾經也是苦過來的,更能融入這些人,再加上她嘴巴本來就能說,沒多久的工夫,已經跟其中幾個能說的嫂子、嬸子稱姐道妹了。
“今年的收成還行吧?”
“還行,今年日頭好,麥子長得也好,家裡就靠這點收成過日子了。”
那邊陳月芬和大家聊得起勁,而溫粟粟原本就不是個喜歡跟不認識的人多聊的,再加上心裡頭想著事情,乾脆沒怎麼說話。
她坐在牛車上,迎著風,風吹在臉上的感覺很舒服,令她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懷裡抱著個五歲左右孩子的那個黑瘦的嬸子突然叫了一聲,語氣焦急:“板凳,你咋了?你這是咋了?肚子又疼了是不是?沒事沒事,奶已經給你買好了藥,等咱回家吃了藥,病就好了!”
而她懷裡抱著的那個叫做‘板凳’的小男孩,顯然已經疼得受不了了。從溫粟粟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他黑瘦的小臉麵色蒼白,額頭上滿是冷汗,疼得手腳都開始打哆嗦,偶爾還會乾嘔幾下。
溫粟粟聽到‘板凳’這個名字,眉頭一皺。她還記得之前那個堅持要給她一毛錢做醫藥費,還許諾等長大了以後掙了錢再把剩下的錢補完,為了感謝霍溫南的救命之恩,走了好幾個小時,磨的腳都起了泡的那個放牛小孩兒。
就叫板凳。
溫粟粟之前因為心裡頭想著事兒,所以沒怎麼去注意牛車上都坐了誰,隻隨便掃了幾眼。再加上板凳一直被那個黑瘦嬸子抱在懷裡,她坐在這兒也看不清楚。
如今聽到了名字,又見孩子疼成這樣,溫粟粟趕緊看過去。隻見那孩子疼的臉冒虛汗,嘴唇發白,那未脫稚氣,曬得黝黑的臉,果然是她認識的那個板凳。
隻是不知道到底怎麼了,竟然疼成這樣。
因為這個突發事件,令她沒有閒工夫去想彆的,而是看著那個黑瘦嬸子,問道:“嬸子,板凳這是怎麼了?生什麼病了?”
黑瘦嬸子摟著已經疼得打哆嗦的板凳,看了溫粟粟一眼,說道:“就是肚子疼,疼了有好幾天了,不過我已經帶板凳看了醫生了,醫生說就是吃壞了東西,吃點藥就好了,沒事的姑娘,你不用擔心了。”
說完這話,又朝板凳哄道:“板凳乖,聽到沒,奶已經給你抓了藥了?這次抓藥可花了奶不少錢,吃了一定好,再忍忍!”
溫粟粟聽了黑瘦嬸子的話,卻是有些無語。她嘴上說是帶孩子去看了醫生,不用擔心,可是板凳都疼成這樣了,能不令人擔心嗎?
而且剛剛她說抓藥?有些像是看中醫,倒不是她對中醫有什麼意見,她雖然是西醫,但是理解中醫存在即合理,這麼多年老祖宗傳來下的東西,不是沒有道理的。
隻不過現在很多偏遠的村子裡,經常有一些根本就不懂中醫,或者隻懂皮毛的赤腳郎中,就敢給人看病。
陳月芬之前還跟溫粟粟說過,他們村子裡就有個人吃了赤腳郎中開的藥,沒過多久就死了。
溫粟粟覺得不太對勁,正想再問問清楚,就聽見剛剛在跟陳月芬說話的那個婦女,說道:“我說板凳他奶奶,你就彆聽葛大膽的那些偏方了,你忘了他以前開的藥吃死人被pd的事情了?上頭都不準他再看病了,就你為了省那幾個錢,帶著你家板凳去他那兒看病,沒病都能看出個好歹來。”
“你再瞅瞅你們家板凳,都疼成啥樣了?他爹栓子死得早,媽又跟人跑了,就剩下他這麼一個小娃娃,你不心疼啊?你趕緊找你大兒媳婦要錢,帶板凳去醫院看病吧,人家醫生不比葛大膽厲害多了。萬一板凳真出個啥事,你百年以後下去了還有臉麵對栓子不?到時候腸子都得悔青。”
這人話說的雖說不太中聽,但卻是個打抱不平的。看著板凳疼成這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沒忍住說了這些話。
陳月芬看著疼的身子都抽抽了的板凳,心中一揪。她也是當媽的人,得知孩子爸媽都死了,沒人疼,如今生了病奶奶都不帶他去醫院,心中更是不好受。
跟著勸道:“那怎麼成啊!孩子都疼成這樣了,必須得去看醫生才行的!”
黑瘦嬸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囁嚅著嘴唇說道:“我們家板凳就是吃錯了東西,肚子疼而已,葛大膽說吃幾幅草藥就好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啊秋紅。”
“吃幾服藥就能好?葛大膽說的話你也敢信?我看你就是不敢跟你大兒媳婦開口要錢,你那個大兒媳婦是咱們十裡八鄉最橫的,把板凳他爸當初的賠償款也拿了,連給孩子看病的錢都不給,真是沒良心!”叫秋紅的婦女呸了一聲。
溫粟粟算是聽明白了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之前隻知道板凳這個孩子是個懂感恩有主意的,卻不知道他小小年紀竟然還有這樣的遭遇。
心中感歎了一聲板凳的嬸嬸真不是人,趕緊朝陳月芬使了個眼色,兩人換了個位置。
溫粟粟坐到了板凳的身邊,朝黑瘦嬸子說道:“嬸子,我是兵團的衛生員,你讓我幫孩子檢查一下吧。要真是剛剛那嫂子說的這麼個情況的話,那肯定是板凳吃的這些藥沒用,否則孩子不可能疼成這樣。”
黑瘦嬸子被秋紅說中了,她們家的確就是這麼個情況。
看著懷中已經疼得麵色發白,臉冒虛汗,整個人都在打哆嗦的板凳,她哪裡有不心疼的道理?她的心也跟著抽抽的疼啊!
黑瘦嬸子名叫黃春菊,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閨女早就嫁出去了,二兒子死了,如今她就跟著大兒子。
她家栓子出意外年紀輕輕就沒了,就隻剩下了板凳這麼個獨苗苗,她也不想板凳生病了不帶他去醫院,隻是她大兒媳婦這個人實在是太厲害了,她在家裡的日子也不好過。
平時吃的、穿的上麵已經夠刻薄的了,她哪裡還敢去問那個毒婆娘要錢去給板凳看病!那天板凳又拉又吐的說是肚子疼,她就是看了那個毒婆娘一眼,那毒婆娘就跟要吃人似的瞪著她,嚇得她沒敢說出話來。
後來她就自己掏出存下來的棺材本,帶著板凳去葛大膽那兒看病。葛大膽雖說以前被pd過,但是也有人在他那兒看病看好了的,她覺得看病這事就是碰個運氣,再說死的那個人指不定是人真不行了,不一定就是吃葛大膽的藥吃死的,人要是真救不活了,就算送去醫院也沒用的。
憑著這個念頭,她讓板凳在葛大膽那兒看病,隻可惜吃了幾服藥了還不見好,這不,今天又特地去城裡抓藥。
黃春菊聽溫粟粟說她是兵團的衛生員,心想讓她看看也好,於是不再多說什麼了。
倒是板凳迷迷糊糊地聽到溫粟粟的聲音,虛弱地睜開了眼睛。那張好看的如同年畫上的仙女似的臉闖進眼中,帶著光束,倒真有幾分像下凡的神仙了。
板凳看到溫粟粟,虛弱地笑了笑,叫了一聲:“仙女姐姐……”
上回還活蹦亂跳的孩子,才半個多月的工夫就成了現在這樣。溫粟粟心裡疼得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她咬住唇,伸手握住板凳有些發冷的、顫抖的手,深呼吸一口氣,平複住內心的情緒。
“板凳,是我,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溫粟粟說話的聲音溫柔極了,她耐心地詢問道,“姐姐問你,你肚子哪兒痛,能指給我看看嗎?”
板凳點點頭,伸出另一隻手緩緩地摸了一下他的右下腹。
溫粟粟也伸手摸了摸,皺著眉頭問道:“我這樣子摸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種被人壓住的痛?”
“有……”板凳微弱地回答,疼得抽氣。
其實結合板凳的種種症狀,溫粟粟幾乎可以斷定板凳應該是得了小兒闌尾炎了。
小兒闌尾炎一般多見於五歲以上的孩子,比起成人闌尾炎危害還要大。因為小兒闌尾炎的進展比較快,容易壞疽、穿孔之類的惡化。
“應該是得闌尾炎了,不過這隻是我的初步判斷,具體是什麼情況,還得跟我回衛生所再檢查核實一下。”溫粟粟說道,她的表情有些嚴肅。
小兒闌尾炎不能拖,也不像成人闌尾炎能用保守治療法,小兒闌尾炎一經發現,想要治好就必須要考慮立馬接受手術。
“闌尾炎?這是啥病啊?那應該怎麼治啊?吃藥能吃好不?”黃春菊壓根不懂這些,還是第一次聽說什麼‘闌尾炎’,她現在就想知道她買的這個藥有沒有用。
溫粟粟看了一眼黃春菊手裡頭拿著的藥包,她不知道那個葛大膽是怎麼跟黃春菊說的,也不知道給她都開了什麼方子,但是小兒急性闌尾炎不是吃中藥就能吃到好的,必須要手術根治!
她抿了抿唇,一字一句說道:“嬸子,這藥沒用,你準備一下,等會兒到了兵團,你就帶著板凳跟我去衛生所。”
說著,她又朝趕著牛車的老大爺說道:“大爺,這孩子情況有點不太好,請你把牛車趕地快一點。”
那老大爺回頭看了溫粟粟一眼,溫粟粟模樣兒生的好,一瞧就是富貴人家出來的,跟他們這些鄉下人有著十分明顯的區彆。也是她在剛上車沒多久的時候,嫌牛車太顛簸了,問他能不能稍微慢一些。當時他心裡頭還有些不大高興,心想他都趕了多少年的牛車了,一直以來都是這個速度,還從來沒人嫌他趕車顛簸過,這個小姑娘自己嬌氣的很。
他雖說放慢了趕車的速度,可是心裡頭卻對溫粟粟沒什麼好感。
但是如今遇上了事,她第一反應就是要趕緊帶孩子去衛生所看病,不管會不會顛簸了。
老大爺應了一聲,讚賞地看了溫粟粟一眼,手中的鞭子用力一揚,甩在了牛屁股上。就這麼短的工夫,他對溫粟粟的印象全部都改變了,這丫頭雖說是嬌氣了一些,卻是個好樣的!
牛車雖然跑得快了,可是終究是比不過四個輪子的汽車。
沒幾分鐘的工夫,就被比他們晚出發不少功夫的軍用車給追上了。軍用車從一開始的在他們後麵,開到與他們齊平,坐的人正是鄧進步和霍溫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