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頭一次分開那麼長時間,江蕪有好多話想和爹爹說。午飯的時候, 江蕪嘰嘰喳喳的, 用她有些匱乏的詞彙量向爹爹講述她這三天的生活經曆, 比如舅母養的那幾頭豬有多肥, 比如舅母家買來的那個婆子做的水煮魚有多好吃……
當然, 在江蕪急於向爹爹分享的故事裡, 霍凜冬出現的最為頻繁。
江保宗聽著女兒口中不斷出現的凜冬哥哥, 渾身上下彌漫的醋意都足夠用來蘸餃子了。
江家的規矩並不嚴苛, 江保宗很享受與女兒的天倫之樂,並不願意用條條框框限製住她, 因此江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這會兒江蕪興奮地說著話,霍凜冬則是抓準她每一個停頓的間隙, 趁機往她嘴裡喂一口飯菜, 江蕪自己的兩隻手反倒成了擺設, 隻用來在她說的興起的時候揮舞, 表示此時愉悅的情緒。
“凜冬啊,你也彆光顧著阿蕪, 飯菜都快涼了。”
“阿蕪,你乖乖的自己吃飯,彆讓你相公餓著肚子照顧你。”
江保宗看著霍凜冬和女兒緩聲說道。
“哦。”
阿蕪很乖, 爹爹怎麼說,她就怎麼做,雙手拿起被她冷落的筷子勺子, 準備自己夾菜吃。
“沒事的嶽父,我不餓。”
霍凜冬將碗裡那塊魚腹肉的刺挑乾淨,然後將那塊肥美的魚肉送到江蕪的嘴中。
江保宗皺了皺眉,沒再多說什麼。
飯後,江保宗借口要指導霍凜冬功課,將人請到自己的書房,然後將江蕪托付給了丁婆子,正好江蕪離家三天,丁婆子也有許多話想和阿蕪說,順道打探打探她在刁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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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吧。”
進入書房後,江保宗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摞書冊,這些都是他這些年苦讀的結晶,原本是準備在林平春考中秀才後給他的,可現在霍凜冬成了他的女婿,這些東西自然就該交到霍凜冬的手裡。
“你之前是我的學生,現在又是我的女婿,可惜我們爺倆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聊聊。”
江保宗坐在霍凜冬的身旁,還給他倒了一盞茶,一副準備長談的模樣。
“讀書的事倒不在這一時半刻,咱們爺倆就來聊聊阿蕪吧。”
“都是我的錯,阿蕪剛出生的時候,比貓崽子大不了多少,哭聲又細又弱,所有人都說她活不久的。”
回憶起往事,江保宗的眼神有些放空。
“那段時間,我很頹廢,照顧阿蕪最多的還是阿蕪的祖母,後來阿蕪的祖母去世了,我才漸漸清醒過來,意識到我隻剩下阿蕪最後一個親人,我欠她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江保宗忘不了那段時光,回憶的時候,依舊能夠感受到那種絕望和撕心裂肺的疼痛。
“等察覺到阿蕪和普通孩子不一樣的時候,阿蕪已經三歲了,那時候她不會說話,隻會哭和笑,長得也不如現在漂亮,瘦瘦小小的,因為常年吃藥泡藥湯的緣故,皮膚乾瘦枯黃,可是很奇妙,即便那樣的阿蕪,在我眼中也是最漂亮,最可愛的,或許這就是全天下所有爹娘的想法吧。”
霍凜冬靜靜聽著,他不知道江保宗和他說這些往事的用意是什麼,不過他對阿蕪的往事確實很感興趣,因此這會兒聽的十分專注。
“當大夫告訴我阿蕪患有腦疾,可能會傻一輩子的時候,阿蕪將將四歲,我把自己關了整整三天,除了懊悔愧疚外,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我該怎麼做,我要怎麼照顧阿蕪這個孩子。”
江蕪如果是健康的,江保宗會教她讀書寫字,會給她請最好的女師傅,教她琴棋書畫,當然,如果江蕪不願意學江保宗也不會逼迫她,隻要阿蕪一輩子開開心心的,那些特長也不是非學不可的。
可偏偏江蕪是個傻子,很有可能終其一生,她都不會像正常人那樣思考,她永遠都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說不清話,記不清事,這樣的女兒,江保宗該怎麼教,才能夠在以後放心的放手呢?
“我教阿蕪自己吃飯,阿蕪學的很慢,一年多的時間,她還是學不會用筷子,將飯菜撥的到處都是,我教阿蕪漱口,她總是將漱口的食鹽水吞下肚,然後傻乎乎地衝著我笑,那時候我就擔心啊,我的阿蕪那麼笨,以後要是沒人照顧,她該怎麼辦啊?”
教一個被大夫判定為傻子的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教導江蕪的過程中,江保宗也好幾次想要放棄,他時常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也折磨女兒呢,以江家的財力,完全可以給女兒買幾個丫鬟婆子,伺候她穿衣洗漱,餐餐給她喂飯擦嘴,女兒那麼笨,也不需要識文斷字,反正鄉下那麼多姑娘都大字不識一個。
“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教會阿蕪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漱吃飯,彆人都說阿蕪笨,可現在的阿蕪已經學會了一百零九個字,將來她還會學會更多的東西。”
“我江保宗的女兒,即便是個傻子,也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凜冬你要知道,阿蕪首先是阿蕪,是一個獨立的人,其次才是我的女兒,你的妻子。”
一個人,首先得有基本的生活技能,基礎的思維能力,這些是傻子江蕪沒有的,卻是江保宗花了十多年的時間,讓她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