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穀出久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險些想對芽衣阿姨說,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真的,綠穀出久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一個故事的結局,他不敢多想,但也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又不敢阻攔芽衣,就像是當命運真的要摁住人的喉嚨時,誰也沒有掙脫的能力。
芽衣勾起了一個尖刀般的微笑,尖銳,譏笑,憤怒,很難用一個或者幾個詞來概括她微笑裡的複雜情緒,她繼續說:“然後,這群孩子們認為,隻要殺死小陽,讓鬼魂達成心願,那個永遠多出來的人,就不會再糾纏他們了吧。”
“他們強迫小陽脫掉了他的黃金鎧。”
“將他壓進水池裡,想要淹死他……”
“砰”的一聲巨響,綠穀出久猛然站了起來,他甚至碰翻了薑茶的茶杯,杯子在桌子上咕嚕咕嚕地滾動一圈,然後,芽衣伸出手,將翻到的杯子扶穩。她幾乎看不出什麼情緒地抬頭看向對麵,綠穀出久正喘著粗氣,情緒激動:“這是謀殺——!這是謀殺啊——!”
他們怎麼可以做得出這樣喪儘天良的行為?
四周非常安靜,隻有淅瀝瀝的雨聲,將綠穀出久的粗重的呼吸聲改過去。綠穀出久無意識地將自己的手指收攏,靠著手臂撐在桌子上,他才不至於情緒失控到連站都站不穩。他心跳如鼓,血流如汞,甚至耳朵裡都產生了蜂鳴般的幻聽。
這群混蛋怎麼敢……他們怎麼可以……
綠穀出久吸了吸鼻子,僅僅隻是聽芽衣儘量壓抑情緒的陳述,他都已經感覺到了莫名的憤怒。那是純然的惡,這群孩子,甚至連自己到底在做什麼都不知道……然而,那個時候的婆什迦羅君呢?
那個時候,被冤枉、被強行按進水中的婆什迦羅君……
他又該有多麼絕望?
芽衣安靜地等待綠穀出久平靜下來。
她眨了眨眼睛,去看玻璃花房裡開得熱烈燦爛的鮮花,過了一會兒,才將視線轉回來,落在綠穀出久的手臂上。在情緒激動之下,綠穀出久自己沒有察覺,不過,芽衣自然看的很清楚,這位綠發少年剛剛捶打在桌麵上的手,皮膚下泛起了仿佛雷電交織般的紋路,隨即又隱沒了下去。
與此同時,懸掛在綠穀出久胸口的黃金之鎖,也泛起了微末的細光。
對於某個不解的疑惑,芽衣終於想明白了。她歎了口氣,表情比之前要稍微柔和了些。
綠穀出久終於重新找回身體的控製權,他似乎舌頭還不怎麼靈活地說:“這是……這是貨真價實的謀殺啊!”
“是啊,”芽衣的表情非常冷酷,“但那又怎樣!”
“他們怎麼能做出這樣的……”綠穀出久剛開始還是憤怒地咆哮,但話說到一半,他喉嚨哽咽了一下,忽然就像是聲帶上卡了魚刺,疼得他說不出話來,“……怎麼可以啊,他是無辜的啊,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他啊……他們隻是,隻是找了一個借口,在殺人啊。”
芽衣閉上眼睛,定了定神。
雨聲更大了,打在兩旁行道樹的樹葉上,沙沙作響。
最後,這位外貌年輕的媽媽輕聲細語地說:“綠穀君,不要太激動了,這隻是一個故事而已。”
綠穀出久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看見桌子上被自己砸出來的手印,不由臉紅了一下。芽衣反而是寬慰了幾句:“啊?哦,不用在意這種小事,就算你沒有砸出拳頭印子來,這桌子也遲早有一天會被乾掉的,彆在意。”
綠穀出久揉了揉臉,他知道,這些話是芽衣阿姨為了寬慰他而說的。他重新坐到了座位上,心跳仍然非常快,這令他的臉頰泛起了一陣不自然的潮紅。綠穀出久迫不及待地問:“然後呢,小陽沒事吧?那群孩子得到他們該有的懲罰了嗎?”
“小陽?”
芽衣扯了扯嘴角——就像是那些溫情脈脈的假象全部流逝,露出掩蓋在底下寒冷刺骨的真相般,芽衣的聲音聽起來都不像是她了:“當然是死了。”
一時之間,綠穀出久還沒跟的上芽衣的思路,他下意識地反問:“什麼死了?”
當然是……
婆什迦羅死了啊。
芽衣在心中輕聲重複。說到底,這也是她過於迷信黃金鎧的保護能力了,不,應當說,整個迦勒底幾百位英靈裡,沒有一個人認為,婆什迦羅會死在一群孩子的“謀殺”裡,身為半神之子的婆什迦羅早早地顯露出了他的天賦,又接受了很多位優秀英靈的教導,彆說是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他也能一拳打死十個。
但婆什迦羅不敢出手。
是的,他不敢。
甚至當那個最健壯的孩子將他按進了水中之後,婆什迦羅一動也不敢動。芽衣沒有將那個受傷的孩子放在心上,然而婆什迦羅卻牢牢地記住了——人是很脆弱的,他稍微觸碰他們一下,就有可能傷害到他們;他稍微用一點力氣,也許就會殺死他們。
婆什迦羅和英靈們共處的太久。
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在不傷害彆人的情況下,保護好自己。
於是,就這樣,婆什迦羅被摁在水池裡,呼吸漸漸微弱了下來,他雪白的頭發一絲一縷地化作漆黑,宛如水草的幽魂,緩緩在水底飄蕩著。
這種異常情況也嚇到了那群小孩們,他們彼此麵麵相覷,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事情好像變得不妙了,彼此推卸了一下責任,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案發現場。
芽衣注視著手中的薑茶,目光越發幽深。
綠穀出久乾笑一聲,他正想說——芽衣阿姨你開的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這隻是一個故事,和現實生活完全沒有關係對不對?明明,綠穀出久今天早上還和婆什迦羅君一起上學呢——但偏偏就在這番話說出口之前,綠穀出久突然想起了更多細節:
婆什迦羅很討厭彆人靠近他。
婆什迦羅躲著彆人,不願意被路人看見。
婆什迦羅喜歡穿著玩偶服,或者用紙箱子套在身上……所以,婆什迦羅他是不願意讓陽光照在身上的,對吧?
綠穀出久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尖漸漸變得冰冷。他哈哈乾笑了兩聲,想要努力說服自己,這些細節都是巧合!巧合而已!芽衣阿姨說的隻是一個虛假的故事。然而,綠穀出久越是這樣努力地自欺欺人,那些想法就越來越根深蒂固了。
比如說——
活著的人送出來的首飾,有可能會摘不下來嗎?
這一切都好像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忽然的,綠穀出久悶哼一聲,猛然捂住了額頭。他好像剛從一場朦朧的夢中醒來。是的,綠穀出久突然想起來,這附近根本就沒有什麼代出租的彆墅,事實上,在雄英高中入學考試之前,這裡就是一片荒地。然而,在包括綠穀出久在內的所有人,好像都遺忘了這個事實,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強行在他們腦海中插入了這一段認知。
綠穀出久盯著已經被自己喝下去的薑茶茶杯,突然覺得舌頭喪失了味覺。
說起來……
綠穀出久很早就覺得,婆什迦羅的母親有些年輕的過分了,實在不像是一位十五歲少年的母親。如果……那麼,這件事就說得通了。
現在,綠穀出久說想要告辭,還來得及嗎?
綠穀出久手抖腿也抖地想。
綠穀出久甚至不敢抬頭再看芽衣阿姨一眼,在這個時候,綠穀出久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個圓形硬物撞到了他的小腿上。綠穀出久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個雪白的骷髏頭,骷髏頭上兩個黑黝黝的黑洞,正在凝視著綠穀出久。
“鬼啊——!!!”
芽衣眼睜睜地看著,對麵的綠發少年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驚呼,雙眼一翻,渾身僵住地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她下意識地眨眨眼睛,就看見自家養的地獄犬加爾姆撒歡地躥了出來。
地獄犬嫌棄地將綠穀出久推開,從他身下將自己的寶貝骷髏頭咬出來,用前肢推了一下。骷髏頭滾到芽衣腳邊,而醜陋凶惡的地獄犬就乖乖巧巧地趴在芽衣的腳邊,拚命搖晃尾巴。
它想玩拋接“球”了。
芽衣頭疼地壓住了太陽穴:“大狗,我說過好多次啦。家裡有客人的時候,就乖乖躲起來,你會嚇著這孩子的。”
——尤其是,在地獄犬喜歡的玩具,絕大部分都長得比較嚇人的情況下。
芽衣將骷髏頭一腳踹開:“去,先自己玩一會吧。”
地獄犬加爾姆隻好咬著骷髏頭,寂寞地趴在了地上。芽衣摸了摸綠穀出久,他隻是嚇暈了,生命狀況很穩定,或者說,在黃金鎧忠於職守的情況下,綠穀出久就算是想自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孩子膽子這麼這麼小啊。
芽衣是故意隱瞞了,婆什迦羅同樣繼承了死神海拉的死亡神性這件事。婆什迦羅不會感覺到瀕死的痛苦,同樣,就算死了,對他而言也隻是轉換成了另一種存在形態而已,就像是一枚硬幣,正麵朝上還是反麵朝上,本質都是那枚硬幣一樣。不過,芽衣也沒想到綠穀出久竟然怕鬼,咳咳,她才沒有故意報複什麼呢。
而那件曾經發生過的事對婆什迦羅唯一的傷害隻有——
他開始恐懼靠近普通人了,僅此而已。
芽衣歎了一口氣,她托著腮,看向窗外密密麻麻白茫茫地落雨,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說起來,都這麼晚了,婆什迦羅怎麼還沒有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收藏破萬。
為了慶祝……(小聲逼逼)當然沒有加更。不過有紅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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