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二馬兼帶一驢向西北方行去。
一路上,陸小鳳與花滿樓所騎駿馬已換了數匹,人也風塵仆仆,頗為疲乏,傅道長帶著的毛驢卻依然精神奕奕,看上去竟還能再走上個數千裡。
在路上,陸小鳳提起了“石觀音”。
這位神秘、強大、狠毒的女人。
她近些年來不常在江湖上走動,隻守在自己的石林洞府裡,是以名聲不顯。可誰若要憑借一個人近來的名聲去判斷這個人是否可怕,那就大錯特錯了。
當年慘案曆曆在目,並非所有人都已將之遺忘。天下間折損在石觀音手中的青年俠客、容顏毀在她手裡的妙齡少女數不勝數——對他們而言,就連這個名字也已經成為了一種禁忌。
可現在,石觀音卻綁走了朱停。
一個既不瀟灑,也不英俊的男人。他肥胖、外貌不可恭維,除了擁有一雙靈巧、細致、優美的巧手外,似他這般模樣的男人實在隨處可見,能稱得上是普通平凡。
朱停外號“妙手老板”,既是老板,定然就有老板娘。他的老板娘是個風情萬種,十分聰穎的女人,可石觀音卻沒有綁去這樣一位老板娘,反而帶走了老板。
這實在是件怪事。
陸小鳳心道,石觀音既帶走朱停,想必便是要他在洞府裡做些精妙機關地道,或是些旁的稀奇玩意兒,更送信約見自己。那麼朱停即使會吃上好些苦頭,料想性命是暫時無礙的。
三人已到了蘭州——這座西北最繁榮的城市,也是西北的財富集中之處,西北的富商巨賈,大多住在這裡。花家生意做得很大很廣,在這裡自然也不缺人操持俗務,否則依靠人力單槍匹馬闖蕩沙漠,尤其是在冬日裡,他們不是被渴死、就是被凍死。
在花家跑馬走鏢的隊伍帶領下,陸小鳳和花滿樓已經梳洗乾淨、穿戴整齊,待用了早飯後,便出發去了他們的目的地。他們此行要拜會的,正是蘭州本地的富商——這個精明強銳的巨賈也是外地人,卻不過四年時間,便在西北紮下了根、站穩了腳步。如今這蘭州城中的各種生意,但凡成交了十兩,就至少要有二兩流進他的錢袋裡。
陸小鳳和花滿樓已去拜會姬冰雁,傅道長也不曾閒著。他牽著驢,拄著一根棍子,穿著他那雙來時路上已被磨破了的鞋子往市集上走去。大抵是以前餓慘了肚子,他此時雖可餐霞飲露,卻仍舊貪戀三餐,即使吃罷早飯,不過片刻功夫,便又覺腹內空空了。
民以食為天,他也是。
所以他選擇繼續吃飯。
傅閒雲來到熱鬨的市集上,擠進圍觀賣解者表演的人群,瞧見班子表演著雜耍、胸口碎大石的節目,登時樂了。他一樂就要發笑,於是在嘈嘈人群中,他時而驚呼,時而鼓掌,十分捧場。
他身上又臟又臭,瘋瘋癲癲,舉止無狀。旁的圍觀者被他一擠,本要發怒,卻瞧他形容可憐、長相駭人,隻能啐了聲晦氣,便遠遠離去了。賣解者中一位年輕女子此時捧著一個小碗,在人群走了一圈,來到傅閒雲身前時,這位擠走了他們許多客人的家夥卻雙手背後,不願掏錢。
女子白他一眼,剛要走開,班主便冷哼一聲,走了過來。女子聽見咳聲,渾身一顫,被冷冽風刀刮得通紅的臉孔也霎時白了。
傅閒雲自然也聽到了咳聲,他扭臉望去,隻見這班主肌肉虯結,右眼似被利器所傷,已經瞎了。但即便如此,他依舊用他那隻獨眼,並著他右眼上長長的刀疤瞪視著傅閒雲,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樣。
傅閒雲脖子一縮,臉上綻開一個討好的笑容,摸了摸衣襟,慌忙將手伸進了女子捧著的小碗裡——他五指鬆開,卻並沒有哪怕一文錢落入碗中。何止如此,傅閒雲甚至從碗裡抓了一把銅錢,嬉皮笑臉地作了個揖,口中連道感激,“感謝慷慨,多謝,多謝!”
他話還沒說完,已被班主一把揪住衣襟。他身上的氣味實在稱不上好,那破爛薄襖子被班主大手一抓,“刺啦”一聲裂開,將他黑黢黢的半邊胳膊露了出來。他也實在是位奇人,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季節裡,他身上甚至還存活著活蹦亂跳的虱子——隻可惜它們大概也嫌貧愛富,嫌棄他身上冷,俱都舍他而去,跳到了班主的懷裡。
這吸血蟲實在可惡,咬起人來又癢又疼,班主撒開抓住傅閒雲的手,連忙在自己身上抓撓起來。傅閒雲可不想等著挨打,腳下生風,牽著毛驢便匆匆向遠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