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1 / 2)

傅閒雲早已饑腸轆轆。

但好在蓋世大俠方巨俠回來得足夠快。

傅閒雲用手中拄著的木棍敲了敲地麵,一雙絲毫不對稱的眼睛高高吊起,咧嘴一笑,露出滿嘴亂牙,毫不客氣地說:“閣下既看了我的熱鬨,總得付點代價吧?”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明明是他自己要在長街上與人糾纏,將這段熱鬨瞧去了的人也絕不在少數,他卻偏要找方歌吟三人付出代價。隻是方巨俠也不是常人,他臉上表情未變,便問道:“什麼代價?”

“請我吃飯。”傅道長齜牙咧嘴,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肚腹:“我早就餓得很哩,便是吞下一頭驢子也不在話下!”

小白姑娘忽然笑了,她本就生得一副天仙化人,閉月羞花的模樣,此時笑起來,更顯美豔不可方物。她一笑,傅道長也癡了,眯起眼如癡如醉地盯著小白姑娘,卻絕非癡迷她風華絕代的皮相,而是認真觀賞著在那美麗皮囊之下,一道驚心動魄的炫目雷光——隻是這雷光不似自然驚雷一般無拘無束,而是宛若被囚在一片不可窺視的樊籠裡,左衝右遁,就是不得自由。

傅道長咧嘴笑得更深。似他這般的癡人、像他這樣的狂徒,竟也不能免俗——他已孤獨地夠久,久到太過渴求,渴求在他漫長的旅途中,能夠得遇一位同路人。哪怕這位同路人與他道不相同,但天理長存,大道三千,總能殊途同歸。

他以眾生為道,於困頓中摸索過漫長歲月,終於斬斷枷鎖,一朝入道。亦有人以武入道,堪稱不世奇才,秀絕群倫,心思澄明,隻要斬去枷鎖,便可奠定道基,堪稱為他的同路人。

小白姑娘臉上笑意淡去,衝著這位神色癲狂的叫花問道:“那你方才為何不吃了你的驢兄呢?”顯然她也將傅道長以驢為友、與驢論兄弟的言論聽了去。

傅道長笑嘻嘻地看向小白姑娘,事實上他眼中已容不下其他人,隻有這位麗人,這位“枷鎖”、“鎖鏈”、“囚籠”的化身。他對待特彆的人,便用特彆的方法,於是斂去笑容,麵含悲切地說:“我雖能吃得下一頭驢,卻是萬不能吃自己的驢兒的。”

他幽幽長歎,“驢兒伴我共遊山川美景,與我同看四時風姿,我病了,它不棄我而去,反而馱我四處尋醫,我渴了,它又帶我去溪邊飲水,讓我不至渴死。它對我太好,予我太多,尋常丈夫妻子間也難免生有齟齬,驢兒卻實在知心,從不欺我、瞞我,更不惱我、騙我,不瞞姑娘說,我雖將它抵了出去,心裡實在難受得很。”

他聲音嘶啞,語氣平板,樣貌奇醜,實在不是個講故事的材料,方歌吟與桑小娥聽了,隻覺他既已將驢兒丟了,此時又言不舍,實在是貪生怕死,巧舌如簧,虛偽不堪。可這番話落入小白姑娘耳中,卻仿若魔音貫耳,平地驚雷,竟不由自主陷入到回憶中去。

溫小白的美貌已足夠令人驚心,可容貌的優點,卻又隻是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一點長處罷了。她善解人意,多情俠烈,敢愛敢恨,足以稱得上是當世奇女子。

她師從淮陰張侯,跟嶺南“老字號”溫家也很有點淵源,多年前偶然間結識了現今的洛陽王溫晚,一時間成就了一對恩愛逾恒的璧人。可美玉難免生瑕,她以為的傾心愛侶早有愛妻,隻將她瞞在鼓裡,待她發現,心高氣傲如她,自然不能接受自己插足夫妻之間,立時揮劍斬情,抽身而去。

到了京師,她又與當時號令京師的第一高手、執掌“迷天盟”的一代宗主關七真心相愛,過著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生活。隻是關七盟內事務纏身,本人又醉心武學,時常冷落小白。小白渴求全心全意的愛情——她這般對待關七,自然有資格要求關七這般對待她。可關七愛她,同時也無法丟下權勢、武功,溫小白頓心生一計,故意與對手六分半堂的雷損交往日頻,有意使關七生妒。

其後種種,對於溫小白來說已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關七有錯嗎?大丈夫在世,縱使有情,除情以外,責任、能力缺一不可。沒有權勢,他如何會與佳人小白相遇?沒有能力,他又如何保住勢力、保護住心愛的小白?可小白又有什麼錯呢?她真心戀慕關七,不惜與他珠胎暗結,但郎心似鐵,她又能如何?

小白姑娘怔然間,又聽叫花說道:“分彆不過稍許,我便思念起我的驢兒,不知彆人是否會善待它,是否又會狠心將它宰殺吃肉。我隻恨驢兒不通人言,不能言語,不能親口告訴驢兒,我是多麼感激它、多麼舍不得它啊!”說罷,這叫花捶胸頓足,哭嚎起來,幾乎已泣不成聲:“驢兒啊驢兒,我好後悔!為何將你抵給彆人之前,我竟沒能與你好好告彆呢?”

小白姑娘聽了,隻覺心頭大震,如遭雷擊。

方歌吟已緊緊皺起眉頭,長眉星目盯向傅道長。桑小娥則發現了小白姑娘的異樣,剛去拉她袖子,便瞧見小白姑娘麵露悲色,淚水自一雙美眸中滾落。

她默默垂淚,傅道長更是哭得厲害——他感歎起時運不濟,這頓飯又沒了著落。於是這位方才還口口聲聲要方巨俠請他吃飯的邋遢道長也不再提這茬,反而拄著棍子起身,一瘸一拐地抹著眼淚走了。

方歌吟和桑小娥滿頭霧水,麵麵相覷。但小白姑娘哭得實在悲切,隻好顧惜妹子,將她領回房中。方歌吟離去後,小白姑娘立時投入桑小娥懷裡,不住抽泣:“桑姐姐,我想、我想回京了。”

她已悔極。

她選擇以身殉情,便是不要關七、不要女兒、不要自己。

多年過去,她心中當真無半點不舍,當真不覺當年之事有半分不妥嗎?雷大哥——雷損他,當真不曾欺瞞她?關七又當真如此絕情嗎?小白姑娘亂了方寸,隻覺心中大慟,淚流滿麵。桑小娥已緊緊抱住了她,口中不住安慰,“好妹子,你莫要哭了,我們回去、回京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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