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細雨樓的軍師總管楊無邪這兩日來心情很好。
他心情好,一是因為幾乎可以說是由他看著長大、又令他覺得可堪稱為“知己”二字的蘇夢枕蘇公子身體大好——非但身體好,精神也很好,這令楊無邪想起老樓主還在世時,蘇公子也曾擁有過的鮮衣怒馬、活潑張揚的少年時代。二則是因為情報。他一手打造起白樓,建立健全了這樣一個龐大的信息情報組織,更為了搜集這些消息荒廢了自身武藝,雖開始是為了風雨樓更好地發展,但也離不開他本人熱衷於情報工作的原因。
自三日前樓主宣布樓子與老人莊達成合作後,老人莊毫不藏私,將他們莊子內兩百餘年來收集到的信息都與白樓共享,叫楊無邪在午夜夢回時,也忍不住咂歎,“原來當年的武林隱秘是這樣!原來昔日裡的恩怨情仇下竟有這樣的不平事!”
孟良宵看著抱著一本本書冊翻看得樂不可支的楊無邪,十分歆羨,“大哥有軍師這樣的心腹,當真是十分幸運。”蘇夢枕極不客氣地點頭,“無邪的確助我良多,金風細雨樓即使沒有了我,也還會有下一任樓主,但若是沒有了無邪,恐怕便要元氣大傷。”他闡述自己所認為的事實,卻並不妄自菲薄,概因他對於風雨樓而言,更是位實打實的靈魂人物。不過蘇公子仍有疑問,掃了一眼站在少年身側的影子,“烏北過目不忘,知識廣博,你總喜歡無邪、喜歡狄飛驚,這又是為何?”
蘇公子不免揣測,莫非真如孟小侯爺所說,隻因為無邪是俊秀青年、狄飛驚更是好看得令人難忘,而烏北隻是平凡老者,所以才惹得他的小兄弟如此區彆對待?再聯想二人初次見麵時,孟良宵不掩對他憔悴病容的失落,反倒折返回府後,立時與神侯府的幾位名捕有了交情,又覺得這世上以貌取人之輩不少,便真多了孟良宵這一位,也並不稀奇吧?
孟良宵聽他提及烏北,本還揚著的嘴角耷拉下來,恨恨瞪了烏北一眼,“烏北聰明歸聰明,卻和莊子裡其餘人一樣,皆有事瞞我,我信不過他。”烏北聽聞渾身一顫,仍隻是露了個討好的笑臉,並不願在這件事上糾纏,轉移起話題來,“近月來有人持少莊主您的令牌在東南方取了大量奇珍異寶轉向海外,太爺有令,不許您的牌子流落在外,已遣了人去找,您若是有興趣,不如親去一番?”孟良宵聽到這件事,態度略微軟化了些,撇了撇嘴:“我當初將牌子借給人的時候,並不知道這牌子很重要的……”
烏北含笑摸了摸他的頭,才在他不滿的目光中收回手,“本沒有這麼重要的,隻是人心叵測,那令牌又是孩兒們一番心意,總不好丟了。”
蘇夢枕倒是知曉他們所說的究竟是何事。
金風細雨樓掌管天下鏢局,自然知曉三月前虎威鏢局押鏢之時滿門被滅的慘案。據聞虎威鏢局當時押送的便是一塊世所罕見的玉牌,一塊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一代奇俠沈浪沈大俠自海外尋仙山歸來後所帶回的玉牌。
據傳這塊玉牌記載了長生之秘、仙山之所——對於這樣誇張的傳聞,蘇夢枕是不信的,但這玉牌同時還有另一個說法,那就是沈浪沈大俠將自己畢生所學整理成秘籍,存放在了某處,隻有攜帶這塊玉牌之人,方可以此為憑,傳承衣缽。
而這塊在中原引起了血雨腥風的玉牌,此刻就係在孟良宵的腰間。
兩人結義之後,蘇夢枕便向孟良宵了解過,待得知這塊珍奇的玉牌是孟小侯爺用另一塊更加珍奇的玉牌——代表老人莊少莊主身份的令牌交換得來時,蘇公子也覺事情有異。隻是當時他病重、京中局勢又千變萬化,再加上牌子在孟良宵手裡,宵小之輩不敢掠其鋒芒,隻多隱在暗處,無人上門尋釁,種種緣由之下,便將這件事暫且放在一邊了。
不過現下局勢暫穩,他們倒是有時間抽出手去解決這件事了。
他二人閒聊間已撇下了烏北,來到了樓子裡一處無人的空地上。見蘇公子關心此事,孟良宵十分不滿,話裡難免帶刺,談話內容更加大逆不道,“大宋早爛在了骨子裡,大哥該不會以為隻是換了位英明官家,便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了吧?”他麵帶譏誚:“蔡京和傅宗書已死,卻總還有諸多佞幸之輩,江山社稷千瘡百孔,江湖瑣事百廢待興,你已忙得不可開交,便最好少管閒事,省得病還沒好全,倒叫你累死了。”
蘇夢枕聽他陰陽怪氣,心裡愈發想笑。他平日裡不愛笑,更多是因為本就沒什麼事值得他笑。但如今一切都有了轉機、一切都煥發出了蓬勃生機,縱使孤鬱傲寒如他,偶爾也想要笑一笑。他想笑,於是便笑了,他想,他大概也明白了為何孟良宵如此嬌縱,烏北與他的婢子們也對他愛重有加,因為這少年確實如他自吹自擂的一樣,雖不一定是個乖孩子,但的的確確是個好孩子。
見他被自己一通嘲諷後竟還麵露微笑,孟良宵嚇了一跳,慌忙解釋道:“這件事莊子裡會派人手去做的,我的意思是咱們近期還是不要離京得好。”他有些惶恐,生怕蘇夢枕此刻發笑是被他氣糊塗了。他雖然嘴上不饒人,心裡卻早把蘇公子當做兄長、親人,對其十分尊敬,若是這樣一位英雄人物,沒有被仇敵和病痛所害,反倒叫他氣傻了,那他真是要恨死自己了。
蘇公子固然不知曉結義兄弟內心的想法,卻莫名能理解幾分他的思維回路,遂頗為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學著他的語氣說道:“比這更累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何況我如今身體健康。孟小侯爺每日裡睡到日曬三竿,自然不知道,一個人若想要生活得好,必然是要辛苦的。”
孟良宵瞠目結舌,額角一抽,眨了幾次眼睛,才哼了一聲,認真建議道:“大哥以後還是莫要學我說話了,這話由我說來已夠刺耳……”說著,他挑剔地在蘇夢枕凹陷乾瘦的臉上打量一眼,“你說這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想要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