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將死未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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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鳥獸蟲鳴俱無,萬籟俱寂。

但此處卻決計無法被稱之為“寂靜”。“靜”或許有之,“寂”卻委實稱不上,因為在月華之下,正有數隻烏鴉圍在那一灘人形黏液四周,一動不動、一聲不響地盯緊這灘融化了的液體。

鴉群似乎形成了默契的對立,它們對峙著,每一隻都對這液體虎視眈眈、勢在必得,卻又礙於在場諸多同類,是以並未爭搶,隻是嚴陣以待,看好了對方。

雲層停駐,月光冷清,鴉群無聲。

卻有人打破了這詭異的“靜”。

一陣細碎的喑啞鈴聲響起,很容易便叫人能聯想到發出這般聲音的器物究竟是個什麼形容。鈴聲本該清脆作響,這聲音卻沙啞不堪,宛如一位妙齡少女張口卻發出老嫗之聲一般令人大感違和。好在目前在場的所有生靈均不是能思會想的人類,烏鴉們對這鈴聲並未有什麼反應,倒是地上這一灘死水仿若聽到了鈴響的召喚,在地麵上扭曲著、翻滾著,像是被燒開了的水,突突地冒起氣泡來。

“好險好險,差點來遲一步——”一道刺耳的聲音突然炸開,驚動了鴉群,聲音的主人罵罵咧咧起來,“都滾開都滾開!這是我的東西!”他說到“滾”字時,人仍舊遠遠地望不到影,說到“這”字時,一道灰色驢影便已經馱著他,擠到了鴉群中間。待他話音完全落下,烏鴉們好似受到了莫大驚嚇,已全部振翅而飛。

眼見趕走了烏鴉,驢背上臟兮兮的邋遢道人才翻身坐起,一張醜臉上露出一個情真意切的笑容。

這灘液體應是對於動物而言有極大的吸引力,忠心耿耿乘載主人的灰驢也躁動起來,一側碩大眼睛盯緊地上的黏液,其神情竟與沙漠中的旅人瞧見綠洲的反應也差不太多。但下一刻,這頭驢子便醒悟了過來,因為它的主人已經從打滿補丁的衣襟裡掏出了一條細細的皮鞭,狠狠地抽在了驢子的背上。

驢子嘶鳴著踢踏起來,幾隻遠遠落下仍在觀望的烏鴉終於被這大嗓門的龐然大物完全唬住,再不留戀,徹底飛遁。道長卻在這時蹲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又摸出一個小小的葫蘆,將葫蘆嘴貼在地上,順著黏液邊一抖,這灘液體竟如活過來了似的,流動著鑽入進葫蘆裡去。

傅閒雲收了這團液體,並未塞緊葫蘆塞,反而將葫蘆湊到鼻端,用力地嗅了一口。“天上龍肉,地上驢肉,桃花新釀配驢肉,真是妙極,妙極!”他旁若無人的說著,周遭也並無人影,但這驢兒聽了,再顧不上方才鞭子抽在身上的疼痛,徑直來到他麵前,屈起前腿跪了下來。

“彆求我,”傅道長嫌棄地瞥了驢子一眼:“像你這般跑不快又不聽話的驢子,我養了又有何用?你比你的前輩還差了些,你的前輩即使瞎了一隻眼,跑得也又快又穩。”他說著,竟掩麵抽泣起來,肩膀亦是不住抖動,哀歎連連,“自從養了你,便什麼都要晚一步,離去的同道未及得見、迎雷而上的道友風采也無緣一窺,這回連追人也追也不上。討你做坐騎,真不知是懲罰你,還是懲罰我了!”

驢子聽聞,討好似的地半跪在地上,十分通人性地伸出腦袋在他手臂上蹭了又蹭,眼睛裡浮現一抹晶瑩亮光。被它蹭了又蹭,傅閒雲長歎一聲,揉了揉驢子的耳朵,“一切有緣法,看來還是與我無緣。”

他歎息起來,他的聲音似乎有著絕強的感染力。驢子聽了便垂下腦袋,一副萬分沮喪的模樣,腳下草木聽了,也不複起先挺括姿態,反倒倒伏一片,就連天上的雲層聽了,都低矮了幾分,更是倏然落下了零星幾滴雨滴。

傅閒雲發現這點,蹙了蹙眉頭,不再長籲短歎,而是斂去表情,又瞧手中的葫蘆。裝滿了液體的葫蘆微微發燙,被他牢牢捏在手心裡,時不時輕輕搖晃,向主人訴說著它的不俗。

傅道長沉默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塞緊葫蘆嘴,雙手緊緊握住葫蘆,用力搖晃了起來。伴隨他搖晃的動作,葫蘆瓶身外愈來愈燙,更隱隱散發出一種紅色幽光,傅道長見了,忙將葫蘆湊到嘴邊,用力一吮,將紅光吸進嘴裡,眼睛亮了又亮,重複著先前的動作,繼續折騰起葫蘆來。

大約又重複了幾次,傅道長臉上笑意越發濃了,眼神卻泛著一股滿足的迷醉。他又去搖葫蘆,隻是這次無論他如何搖晃,葫蘆也不再發光了,它終於如它本身那般,化為了死物。

傅道長完全不顧及自己的麵子,將葫蘆擺在地上,十分虔誠地衝葫蘆作了幾揖,央求道:“寶葫蘆,你快顯顯靈,再叫我喝上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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