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遠取了一朵完整的牡丹,將外部層層疊疊的花瓣剝下,隻餘最中間一小朵。他將小花放在魚片中心,花瓣套花瓣。
“牡丹魚片,請吧。”
“咕咚——”
這是王蔚吞口水的聲音。
“筷子?筷子在哪?”
即便是酒樓老板也不想著與他交好了,所有人都在咕咚咕咚猛吞口水,誰管他有沒有筷子。
還是看莫文遠比較厚道拿了雙竹筷給他。
王蔚顫顫巍巍夾起其中一片魚,動作小心而謹慎,生怕把魚片夾斷了。
高高抬起魚片,高過鼻尖,張大嘴巴,將完整的一塊塞入嘴中。
“嗯!嗯!嗯~”
儘發出些意味不明的感歎聲。
眾人在他身後眼巴巴盯著看。
“怎樣?”
“好吃否?”
“什麼味道?”
王蔚:“嗯!嗯!”
他就跟不會說話似的,耳邊的聲音,周圍人渴望的眼神,堂前簡陋的環境都被他拋之腦後,王蔚已經全身心沉靜在美食的世界中,他的味蕾在大海中沉沉浮浮,閉上眼睛甚至能夠看見河水中遊動的鯉魚,遊園會中盛放的牡丹。
酒水的香氣縈繞在他鼻尖,花的香味在腦海中盤旋,魚肉的鮮美與花的苦味完美糅合,配上薑絲與蔥花的異香——
他的思緒越飛越遠,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代的元宵節,同阿爺阿娘一起看燈會,所有美好的回憶被美食勾了起來。
“嗯,嗯嗯。”
周遭人看他埋頭猛吃一句話不說,哪裡能不知道盤中魚片美味至極。
有人忍不住道:“可否分我一片?”
王蔚: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
堂前與酒樓很近,熱油澆在魚片上的味道太有衝擊力,香味竟隨風彌散,大堂裡喝酒吃菜的客人都被驚動了。
“什麼味道?”
“好香!”
“小二給我們來一份後廚正做的。”
還有些知道後台牡丹人菜之事的客人嘀咕:“這香氣,不會是那小郎君做的吧?”
“不會不會,稚子而已,如何有這手藝?”
“難說,若此酒樓菜能香飄十裡,生意還會如此?”
“額——”
小二從後廚過來,同點菜客人抱歉道:“此香並非廚師所為,乃是後廚做牡丹菜的小郎君。”
眾人驚呆了。
“真是那小童?”
“牡丹入菜味竟霸道至此,花中之王也!”
更多人直接站起來,也不搖頭晃腦吟誦牡丹,往後廚衝。
並不逼仄的廚房中湧入人潮,房間更狹小了。
正好莫文遠第二道菜好了。
“牡丹溜肉片,齊活。”
王蔚吃完了魚片,他沒有讓人奪走一片魚,吃獨食吃的很開心,但莫文遠買魚的時候挑了一條大的,便是成年男人吃下去也半飽。
他望著吃了一小半的肉片,表情痛苦至極。
哎呀,他真的好想再吃啊,但是吃不完了怎麼辦啊,好舍不得啊!
身旁的人被美食所誘惑,惡膽向邊生。
“王三郎啊,你看你既然吃不下,就讓我們來點?”
“一片肉!就一片肉!”
“王蔚你大氣些!”
“世家郎君,切莫小器了。”
王蔚雙手護碗如同護食的母雞:“不,不不!”
莫文遠看他,聯想到了咯咯咯咯咯叫的雞,張開雙手動作更像。
他不由自主漏出幾聲笑,又很快止住了,還好眾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肉片上,沒有關注他。
莫文遠朗聲道:“王郎君,那牡丹花王……”
王蔚回過神道:“拿走吧拿走吧!”很嫌棄似的。
“啊!我的肉片!”
“賊!偷肉賊!”
“鬆口!”
莫文遠吐舌頭,也不管身後亂象橫生,捧著花盆溜走了,李三娘跟在他身後走了,走前戀戀不舍看了擁擠的人群一眼。
哎,她也好想吃哦!
[任務完成]
……
李三娘斜眼看莫文遠,一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模樣。
莫文遠麵露小媳婦之相,蜷縮在條凳上,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等待發落。
開了11朵花的花王牡丹放在桌麵上,花婀娜多姿,在房間中彰顯自己的魅力。
李三娘好笑道:“為了這盆花,你啊!”
莫文遠乾笑道:“我在路上晃悠,見許多人頭戴花,煞是好看,便想阿娘你也該弄朵花戴戴。阿娘你姿容甚美,何不多拾到拾到?”
李三娘愣了,她實在沒想到莫文遠竟因這緣故大顯身手。她的視線不由自主集中在了牡丹花上。
莫文遠見李三娘麵有動容之色,加把勁拚命煽情:“我想既是給阿娘你戴的花,尋常花朵定是不行的,它們怎能裝點阿娘你?走了許久也就這花王能夠入眼,恰好王家郎君人有趣得緊,說隻要說出花之用便可予我,才有之前一番故事。”
李三娘看他表情諂媚,噗嗤一聲笑了,又是感動又是好玩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要說你,你這麼怕做甚?做牡丹花菜又不是壞事。”
莫文遠嘿嘿笑了:“不是動靜鬨得有點大嗎?”
他從條凳上一躍而起,撞入李三娘懷中賣嬌道:“阿娘~~”
聲音九曲回腸,喊得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李三娘完全沒有被惡心到,不僅沒有,她還很受用莫文遠的撒嬌,誰叫她家孩子早熟得很,小時候就很有些主意,不僅將家中諸事打理得緊緊有條,還幫助她建立一番事業。
相對的,李三娘也沒享受多少為兒子操心的樂趣,現在見莫文遠撒嬌,親近於她,母性大發,將兒子攬在懷裡死命揉搓,大有不揉到爽就不放手的架勢。
莫文遠被□□得有點慘,特彆是一頭絲綢般柔順的頭發成了雞窩窩頭,他苦不堪言,不由回想到了童年時被各色女郎大娘捏臉的慘痛曆史。
罷了罷了!能夠哄阿娘開心便好。
我也是彩衣娛親了!
……
牡丹種寄托了莫文遠一番心意,李三娘自然要戴,她已經與兒子說好,明日上街便剪下一朵,插在發間。
“好在我帶了兩件顏色明麗的衣服,否則穿粗布麻衣也不襯花王之色。”
莫文遠吹捧道:“誰說的!阿娘美姿容,是牡丹襯你才對!”
“穿什麼都是極好看的。”
李三娘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兒子的鼻尖道:“你這小人,貫會吹捧我。”
莫文遠伸手指天:“我可對老天爺發誓,所說一切句句屬實,阿娘你怎能說我在哄你?我是最真心不過了。”
李三娘投降:“好好好,隨你怎麼說。”
飯吃完之後,她才同莫文遠說院落之事,其實她早該說了,但誰叫莫文遠今日行事太多出格,又狠狠在洛陽城中刷了一波名望度,即使是見多識廣如李三娘都久久不能回過神來,便拖到現在才說。
“碩鼠精?”
“是,我聽其言,很像是你那日捉的精怪。”
莫文遠道:“若是同一隻精怪,阿娘你買下院子也不怕有事。”
“精怪被降本是大事,緱氏縣又與此地不遠,遲早會傳到洛陽城中,等眾人聽說之後,對院子就不會有什麼偏見,到時候再去白馬寺中請幾名師傅做法,去一去晦氣,便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若不夠的話,我還有些薄名,碩鼠精也算是我降服的,”說到這莫文遠頓了一下,想到之前是如何威脅碩鼠,他還有點羞恥,哎,他竟然說要把他切塊炒了,聽起來怎麼比妖怪還要凶殘啊!
妖怪吃人,他吃妖怪,真是……
其實能夠降妖除魔是好事,但李三娘知道自家兒子並不喜歡此方麵的名聲被眾人廣知,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母親,從不違背家中孩童的意願便道:“我才不願同眾人說此事,你說的很對,若碩鼠精就是同一隻,我就先買下院子,等左鄰右舍都知道後再請白馬寺的大師來。”
“不過院中曾經出過精怪,到底晦氣些,還需請梓人來將院落重新裝點一番才是,不,乾脆推倒重建。”
這些事情就是李三娘應該考慮的了,莫文遠並不插話。
李三娘又道:“那如何去找碩鼠精打聽?不若找人去一趟?”
莫文遠道:“不必如此,緱氏縣到洛陽也就是一天的腳程,我先前聽陸二郎說商隊中有人欲往返緱氏縣,我與他同去便是,阿娘你就在洛陽城中悉心處理事務。”
李三娘擔心道:“你去?還是我去吧!”
莫文遠分析道:“還是我去為妙,碩鼠精本就是我降服的,換人尋他不一定能夠問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若我去,該沒什麼問題。”
“再加上路程挺短,也不會有賊人出沒,即便遇上什麼精怪,我身有慧遠師傅給予的禪杖,又有妖怪懼怕的丸藥,比其他人走都要安全些。”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終於把李三娘說服力,母子倆說好,等到後天莫文遠便走一趟緱氏縣。
兩人說完之後,天逐漸變沉,李三娘回到自己的屋子準備睡了。
洛陽也是有宵禁的,執行起來不如長安城嚴格,然除了花街柳巷之地,絕大部分的居民住所在7點之後就陷入寂靜之中。
莫文遠躺在榻上,想到今早發生的事久久不能入睡,他心中湧動著異樣的激動。在眾目睽睽之下做菜,引得眾人口舌生津,以廚師的身份揚名,這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嗎?
夜漸深,鋪天蓋地的寂靜壓了下來,就連窗外是否有鳥兒鳴叫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莫文遠在床上翻來翻去,嘴角帶著壓抑不住的笑。
“扣扣——”
“扣扣——”
窗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好像有人正在敲打他窗,莫文遠翻身從床上下來,打開窗子,卻發現什麼人都沒有。他低頭看,隻見窗簷外,矮牆旁放了一隻木桶,桶中有四尾鯉魚,便是在黑夜中,他也能看出這些鯉魚體型很大,身姿靈活。
莫文遠乾脆從窗裡爬出去,借由皎潔的月光看魚。
極品鯉魚!
木桶下壓了一張紙條,他左手提水桶,右手拿紙條,沒有打擾到任何人,慢慢移動入房間。
點燈,借搖曳的燈光看紙條上的字。
白紙最左邊用細毛筆勾勒出了一隻醜醜的動物,莫文遠看了又看,覺得像是一隻羊,而且是小羊肖恩似的綿羊。
“好醜呀。”他忍不住笑道。
小羊肖恩後麵跟了行歪歪扭扭的字。
“四條魚都給你,可以給我做一盤牡丹魚嗎?一條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