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的風光很美,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彆樣紅”的景色不僅出現在西湖, 還出現在任何有荷花之地。
王亮是頭次來江南, 與長安四世皆不相同的風景讓他一路上看得眼花繚亂。
他是光德坊木匠王富願的孫子, 小時同莫文遠一起長大, 現在也繼承爺爺的衣缽成為了一名匠人。他為李三娘食肆工作,做些需要的木器,論手藝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在能人輩出的長安都小有名氣。
他眼下坐在馬車頭上, 一雙招子跟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街道上打扮時髦的書生,麵若春花的女子,小橋流水人家的景象……
江南真的與長安完全不同!
食肆的夥計中也有跟隨莫文遠他們到江南的, 原本是長安人,與王亮認識, 就接到了帶他回店之任務。
夥計招招手道:“王小郎,來這!”
說是王小郎, 並非因為他現在年紀還幼,不過王家的兄弟們年紀差得大,身為最小的兒子, 其長兄比他大了近二十, 眾人王小郎王小郎稱呼慣了, 並非歧視於他。
王亮也招招手,隨後就直接從車頭上跳下來了, 他的腳步快卻不顯得淩亂,瘦長結實的身板像是一棵迎風招展的柳樹。
“錢四郎,江南真與長安完全不同!”
“你這還是初至於此,等呆時間長了,便能更看出兩地風光人物之彆。”
“但依我看來,還是長安更好些。”
“你這是思鄉情切。”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閒話幾句後就開始講正事:“此次大郎找我前來,是有何事?”
“聽聞是要做種新事物,不僅找了爾,鐵匠陶瓦匠人也被找來了。”
“如此看來,是有甚大動作?”
“不知不知,我猜是如此。”
“但王小郎你是到的最早的,其餘人還有些日子。”
“莫約是我走得比較順吧!”
……
莫文遠與大黑羊呆在一房中,對著一堆罐子格物致知。
罐子是各種模樣,各種大小,各種材質的陶罐,它們的口無不被木塞緊緊塞著。
“到今日為止,已存放了一旬,現正在炎炎夏日,若是尋常情況,肴肉不過能存放兩日,若十日還是好的,可以吃的,就證明容器較為合適。”
大黑羊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那我開罐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的好的。
兩人站在陶罐頭前嚴正以待,這罐頭的口不能太小,若小了連整塊的肴肉都放不進去,但麵積一大漏空氣的可能性就越大。
羊的鼻子無比靈敏,他甚至不用伸出舌頭舔就能判斷出肉是好是壞。
“咩咩咩咩咩!”
“還能吃?”
“咩咩咩咩咩。”
“啊,這個壞了,味道我都能聞到。”
“咩咩咩咩咩。”
“這個保存完好。”
一息的功夫他們就把所有的罐頭都開完了,情況還不錯,好的肴肉比例比十不存一還要多,當然了,羊很毒舌也很挑剔,肴肉的變化很小,那一點點新鮮與不新鮮,尋常人的舌頭根本感覺不出來,但在他的眼中,隻要不是才做出來,那就是不合格的。
莫文遠也不理會他的抗議,便看向那些好的肴肉,仔細端詳。
這幾個口子都相對而言小些,而罐子的質量也不錯,外表光滑圓潤,體也很厚。
木塞都是一樣的。
“接下來就是用這些來,看放兩旬後滋味如何。”
“木塞上應該還能在做文章。”莫文遠依稀記得後市塞酒瓶的紅酒塞,硬度適中,柔軟性和彈性都很好。
他需要葡萄酒木塞的柔軟,可以完全貼合瓶口,卻也要塞子中孔洞更小,密度更大,酒瓶子用的軟木塞要能透一點空氣,如此才能讓其中的酒水慢慢發酵,隨著時間的沉澱更加成熟,但他需要的可不是空氣與緩慢發酵,是儘可能的完全阻隔。
等王亮來了要好好討論下怎麼做更好的木塞出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在他與大黑羊兩個門外漢討論技術問題時,王亮就來了,見到莫文遠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道:“莫大郎!”
“王小郎!”莫文遠也不問候了,直接把他拉進屋子裡,片了一塊好肴肉給他吃道,“吃吃看。”
王亮囫圇吞棗塞進去,隻感覺到肉香,更細致的卻不知道了:“再來一片,剛才吃不出味。”
“再來一片”“再來一片”“再來一片”吃著吃著一整塊就沒有了,王亮流連地舔嘴唇道:“這是大郎做的新吃食?”
肴肉的做法還沒有傳到長安。
莫文遠道:“是新吃食,卻不是才做的。”他壞心眼笑道,“已在陶罐中存放一旬。”
“一旬?”王亮道,“怎麼沒臭?”
莫文遠道:“關鍵就是這罐子。”他拿起先前裝肴肉的陶罐,還有木塞子,將塞子狠狠地懟入口中,“將肉放進去塞木塞封死,就能延長保存時間,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一旬後打開都與才放入時無甚區彆。”
王亮驚訝極了,連連道:“為何?”
莫文遠壓低聲音道:“可聽說過盜墓之事?”
王亮實在不知為何會扯到盜墓上,他有點緊張,聲音也壓低了:“自然是聽說過的。”
古人重生死,然盜墓是門學問,從千百年前就有的,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都有人對埋藏在地下的寶藏蠢蠢欲動。
王亮他們在孩童時期就聽說過相關的傳聞,將其當成是神怪之事,津津樂道。
“聞說某某有眾多陪葬品,除卻金銀玉器鐵器還有瓜果蔬菜,那些瓜果埋在土中千百年,開館拎出來時卻還水靈靈的,然後轉瞬之間就煙消雲散。”
王亮道:“不說是仙人之法?”
“依我看來並非如此,那棺材合得緊,故而將棺內外分成兩地,內部自成一體,儼然成一小世界,其中瓜果蔬菜過千百年依舊不成變化。”
王亮恍然大悟:“豈不是晉代爛柯山之事。”
有句古詩絕大多數人都聽過:“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爛柯人出自爛柯山的典故。相傳晉人王質上山砍柴,看兩童子下棋,等棋局終了,斧頭上的手柄已爛,下山回村才覺過了百年。
王亮的理解是,棺材中的時間停止流動,就同爛柯山一樣。
莫文遠無法以“空氣”“真空”科學解釋,便擺出了神話故事,他一臉孺子可教也點點頭道:“就是這意思,塞上了木塞的罐與世隔絕,故而肴肉不腐。”
王亮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那我之工作為何?”
莫文遠接著忽悠道:“以木塞避之,未免太過隨意,無法將罐內之物與罐外完全隔開,故而我欲做出種更強有力的,能夠將口完全堵死的塞。”
在沒有橡膠,更不能將昂貴鐵器做成罐頭的唐代,這是費用最少並且使用次數最多的方法了。
王亮自認是件大事,故而臉上的表情愈加嚴肅,此時此刻他心中已經默念許多遍“交給我罷”,口中又道:“木塞如何做,大郎有甚想法。”
“我希望能夠做出柔軟孔洞卻小的塞子。”莫文遠隻能給出這樣模糊的要求,但王亮卻深感肩負重任,即使要求苛刻也堅決道,“交給我吧!”
莫文遠也嚴肅道:“就拜托了!”
罐頭的未來,交給你了!
站在一旁的大黑羊:“……”
欲言又止,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今年的夏天也不知是怎麼了,人接二連三往江南走。王亮他們是莫文遠招來的,而李三娘則是不請自來。
她在出門前往江南去了一封信,隨後前後腳來到此地,便是莫文遠都很吃驚。
“阿娘怎麼來了?”與大黑羊一同迎接三娘,他問道。
大黑羊對三娘態度很好,他本就像歡喜家裡人一樣歡喜她,在明了心跡之後更是代入了唐人之間的關係,恨不得改口叫阿娘,羊頭在李三娘手掌下磨蹭,很是殷勤。
李三娘道:“不過是來江南看看你生活得如何。”此外還有探討罐頭的事,蘇杭開新店的事,他對成親有何感想的事,還有莫小狗他們即將有子的事。
事情太多,倒不如見麵後好好說開。
莫文遠先把李三娘迎進門,兩人麵對麵坐。
“我就在此地停留幾天,看看你過得如何,便回長安。”她道,“你嬸嬸兩月後臨盆,我欲去照顧一二,你若得了空,也可去看看。”說到即將誕生的小生命,她眼中一派溫柔色,趙二娘之子無論男女皆為他們家的第一個孩子,需要小心以待。
莫文遠滿口答應道:“最近在研究長期儲存糧食一事,暫走不開,待有了眉目之後,我定是要去看的。”
李三娘點頭道:“前些日你傳書信於我,言是尚未考慮娶親之事,此事信中說不大清楚,故而我專來次同你談論。”
莫文遠本就猜到了會有此事,李三娘雖對他信任備至,但碰上這種需要長輩引導的終生大事,還是會麵對麵與他開誠布公談談,他想了自己最近的情感狀態,那是一片空白,除了……
大黑羊春心萌動的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然而他不欲刺激三娘之神經,又覺得對方不過是少年艾慕,想後就略過去了。”可。“”可有歡喜的女郎?“
“未曾遇見。”莫文遠斟酌用詞,“平日所見女郎頗多,也有示好之輩,我間那些女郎,各個同鮮花似嬌豔,心中卻無甚想法。”